“立香，我看起来怎么样？”

化完妆的马克思•普朗克面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皱纹密布的脸。

“跟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普朗克先生。”

“是吗？我本来挺高兴的，有谁不希望自己青春永驻呢？但是我确实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要化妆扮演成老年时代的自己啊…真是讽刺，哎………”

普朗克瘫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夸张地摇着头叹着气。

立香和艾妮阿克都笑了。

“不过多亏了艾妮阿克，我本来都准备好去找化妆师了，没想到你的程序里居然也有关于化妆术的知识啊。”

“嗯，达尔文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给我准备了许多实用的技能。”

“那么，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艾妮阿克，你准备好了吗？”

“Ich bin vorbereitet.”

“Gut gemacht schatz.”

“那么，就麻烦你看家了，立香。记得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招惹麻烦，万一你被盖世太保抓到…”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就好。那么，回见。”

“回见，御主…注意安全。”

“嗯，你们也要小心，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放心好了。”


[chapter:镜面虚数世界 Episode.II][chapter:Chapter.II === Desecration ===]
事情顺利地有点出乎普朗克的意料，他本来很担心，长着一张亚洲脸的立香会招惹盖世太保的注意。在少有的几次警察的盘查中，他们似乎也没有对立香产生什么疑心。

他这才想起来，日本也是轴心国的一员。

他申请进见元首的请求也很快得到了通过，元首也答应了他，会为普朗克准备一位电子技术专家。甚至，元首也同意了在会面期间准备一堆金属碎片这样“无礼”的请求。

确实，撇开种族主义和政治正确不谈的话，普朗克觉得希特勒其实是一位非常尊重科技人才的人。当然，这里的尊重或许是出于对科学的敬畏，也许仅仅是因为德意志帝国需要先进的科技来保证他们的胜利。

如果这么想一切也就说得通了，那位在学术界德高望重的普朗克，承诺为帝国来带一件「杀手锏」的他，自然会引起元首的注意。元首也许心存疑虑，但无论出于普朗克的名声还是这件武器可能带来的收益，他都会答应普朗克的进见请求，进行合作——当然，普朗克要证明他的价值。

这一点是无需担心的，和艾妮阿克交过手的普朗克自然心知肚明这位Artisan的能力，但是他并不希望在“证明能力”这一点上艾妮阿克做的太过分，他隐约能猜到希特勒的考验会是什么，也是如此，他并不希望立香在场见证这一切。

已经万事俱备了，来到元首宫邸的三人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慌张，艾妮阿克，听我的指挥就好。还有，艾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尽管三人都已经是英灵了，但是要和整个纳粹帝国为敌，就算对英灵而言，这也是十分棘手的。况且，为了修复艾瑟，重构艾帕，普朗克和艾妮阿克也会需要用到纳粹帝国的军工资源。

一位持枪的士兵来到他们面前。

“普朗克先生，艾妮阿克小姐，元首同意见你们了。”

“谢谢。”

“Heil Hitler！”

士兵抬起右壁，挺直身姿目视前方，行了一个标准的纳粹礼。

“……”

强忍着心中的不快与怒火，普朗克咬着牙，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伸直右臂，说道。

“…Heil Hitler.”

守门的士兵为他们打开了大门，普朗克深吸一口气。

即使已经成为了英灵，即使已经与可以毁灭世界的英灵战斗过，大门另一边的男人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

也可以说，是一种恐惧。


士兵打开了门，那位著名的科学家——马克思•普朗克，牵着一个金发小姑娘的手，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我，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您好，元首，很荣幸您能接受我们的进见请求。”

那位小姑娘手上抱着一个金属球，不是玩偶、不是玩具熊，而是一个工业感十足的金属球，球体在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这样的反差让我觉得有些好奇。

一直在工作的元首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小女孩看了看元首，又抬头看了看普朗克，因为紧张而感到手足无措，普朗克摸着她的头小声安慰着她。

的确，元首给人的压迫感着实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先前在这里等待两人的时候，即使元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也感觉我的心脏一直卡在嗓子眼狂跳着。

“我相信你的英国之旅一定很惬意，马克思•普朗克。”

元首发话了，第一句话就让我直冒冷汗。

“谢谢，元首。这次是应朋友所托前往英国进行学术交流，没想到经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此，我也恭喜您收回了奥地利的领土，这片自古以来属于德意志的土地。”

“奥地利的事情是必然的，但他们的忠诚仍需进行考验，就跟你的忠诚一样。我本以为你会叛逃德国，加入英国。”

“我的忠诚永远属于我的祖国，元首。”

“有趣，我怎么记得你之前为了包庇弗里茨•哈勃，而选择和帝国作对？”

“元首，弗里茨是一位十分杰出的化学家，至此我仍然认为，他的死对帝国来说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而且，元首，您一定也听说过，我一直都以「坚持到底，继续工作」的口号来挽留那些想要逃离帝国的科学家。”

“哼，这倒是，也许你的忠诚比他们所汇报的要坚实可靠。”

“那是自然。”

元首放下笔，摘下眼镜，推开椅子，起身走到普朗克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也是我同意你进见的原因，马克思，我希望你，和这位…「小姑娘」，今天能让我们大开眼界。她是英国人吗？”

“放心，元首，她是纯种的雅利安人，出生于德国，前些年跟随自己的单亲父亲前往英国，后来父亲因故去世，在被收容的过程中因为情绪失控而展现了自己超常的能力。”

“有趣。”

“来，艾妮阿克，不要紧张，做个自我介绍吧。”

“元首…我叫……我叫艾妮阿克。”

“你好，艾妮阿克，不要害怕，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有事的，好吗？”

“嗯，嗯嗯嗯…”

“我相信元首一定也听说了，英国人一直在研究所谓的「魔术」，甚至成立了魔术协会。”

“德意志科技世界第一，那些街头卖艺的把戏不足为惧。”

“希望您在看了艾妮阿克的能力之后，仍能保持同样的观点。我这次去英国，最大的收获就是…知晓了所谓「卖艺把戏」的恐怖之处。这也是我为什么偷偷把艾妮阿克带回来的原因。”

“哦？”

“普朗克先生……从那些人手里把我救了出来，带我回到祖国。唔…他们一直都在说英语，我一点都听不懂，我很害怕…很恐惧…很孤单……”

希特勒蹲下来，摸了摸艾妮阿克的头。

“放心，小姑娘，你已经到家了——对了，马克思，这个球是干什么的？”

“啊，抱歉元首，我忘了说了。这个球是她得以发挥自己能力的媒介，这也是我为何要向您申请…”

普朗克指了指摆在房间角落里，我们先前准备好的那一堆金属废料。

“…这些东西的原因。”

希特勒站起身，眯着眼睛看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艾妮阿克，看了看我，又回头瞟了一眼普朗克。

“有趣，那…小姑娘，你能不能向我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呢。”

“不要害怕，艾妮阿克，就跟平时一样就行——抱歉，她还只是个孩子，还有些害羞。”

“嗯，我会努力的，普朗克先生。”

那个名叫艾妮阿克的小女孩紧紧地抱着手里的金属球，球体在她的怀里，原本柔和的白光开始变得炫目，闪烁着。

紧接着，让我瞪大眼睛感到惊叹不已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准备的那堆金属废料，少说也有几百千克重的金属废料，开始随着闪烁的光芒缓缓上升到半空中。

……

……

……不可思议。

我看了看元首，他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轻蔑，转变为一种很严肃的表情……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嘴角仿佛上扬了一下。

“这就是艾妮阿克的能力，元首，她能够控制金属碎片，但是每个金属碎片的质量不能过大。她能像捏泥土一样把这些碎片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就像这样…”

废料在那位小女孩的操控下，就像黑雾一般漂浮在半空中，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化作书本，化作利刃。

希特勒鼓起了掌，一边鼓掌，一边微笑着看着艾妮阿克。

“很棒，很棒，很有前途！小姑娘。”

“这就是我需要一位电子工程师的原因，我需要他的帮助来解析艾妮阿克的能力，她能力的极限、适用范围、碎片所带有的能量，等等诸如此类的参数。”

“没问题，没问题，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吧，楚泽先生？”

“楚泽先生？嗯？”

仍然沉浸在艾妮阿克的能力中，试图对其进行合理解释的我，被元首一番话惊醒。

“……抱歉，元首，是，我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我已经授权了楚泽先生使用帝国的一处秘密工厂，你们就在那里调试这位小姑娘的能力吧。等战争正式打响的时候，帝国一定会需要你们的协助的。”

“很荣幸能与您合作，楚泽先生。”

普朗克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连忙站起身。

“是我的荣幸，普朗克先生。”

“你知道吗，马克思•普朗克，之前我还对你抱有怀疑，不过现在…帝国感谢你的协助。”

“谢谢，元首。”

“不过，我可没说你们已经取得了我的信任，如果你想证明你的忠诚——和这位小姑娘的忠诚，还差一个步骤。毕竟，这个小姑娘…目前看起来，可以说是帝国的最高机密之一了，只有你，我，和楚泽先生知道其存在。”

“那…还差一个什么步骤？”

希特勒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按下桌上的铃。

“艾妮阿克这件事，现在连戈培尔、希姆莱和艾希曼都不知道其详情。关于这个…我必须要考验一下你们的决心。”

两位纳粹士兵打开门，把两位平民打扮的人给拖了进来。

两个人手脚都被捆住，嘴也被胶布堵住。

他们没办法哭出声，也没办法求饶，只能跪在地上瞪大已经哭肿的双眼，看着普朗克和艾妮阿克。

“两位犹太人！还是两位公开反抗帝国的犹太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

“可是元首…这…”

“嗯…？”

“……元首，恕我直言，她还是个孩子。”

元首背过身去，面对着窗户，长长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军服。

“马克思，杀人这件事，和学习科学是一样的，都需要从小培养。”

“可是，元首…”

“啊，确实，确实对于这个孩子来说，斩杀活生生的生命是比较难，那我们就循序渐进地来做吧。”

元首挥了挥手，似乎在示意两位士兵…

我赶紧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砰！砰！”

……

两声枪响，伴随着两声听不清楚声音的惨叫，房间里回归到死一般的沉寂中。

我捂着自己的嘴巴，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可是一闻到空气中那血腥味和火药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时，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还是从我的胃中升腾而起。

“Heil Hitler！”

两位士兵站的笔直，坚定有力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纳粹礼，转头踢着正步走出了房间。

“好了，普朗克，让她把这两个人的头颅砍下来，然后拿来给我。”

我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普朗克。

他低着头，脸色阴沉，双拳紧握，颤抖着。

就仿佛…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一样。

他咬着牙，似乎在与自己的内心做着斗争。

他握紧双拳，又放开，又握紧，又放开，嘴里想说什么又一直没有说出口。

不过，最终他还是对着艾妮阿克说出了那句话。

“动手吧，艾妮阿克，把他们的头砍下来，交给元首。”


“欢迎回来！普朗克先生，艾妮阿克。”

也许是我的错觉，两人在进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很凝重，但在普朗克先生看着我的一瞬间，那严肃的表情就烟消云散了。

“嗯，看起来盖世太保没有来找你的麻烦，我本来还挺担心的。”

“放心，我没事…”

艾妮阿克的视线，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就移开了。她只是抱着艾瑟，默默走进门。

我看着艾妮阿克的背影，向普朗克先生发问道：

“事情进展地不顺利吗？”

“不——可以说是顺利到了我意料之外的程度。”

“那为什……”

“听着，立香，我们已经取得了希特勒的信任，我们明天就启程前往希特勒为我们指定的一座工厂。”

“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元首为我们指定了一位电子工程师，如我所料，是康拉德•楚泽。”

话题被刻意岔开了。

“…我们能信得过他吗？”

“不知道，这还需要观察。不过据我所知，他是自愿与纳粹合作的科技人员之一。”

“也就是说，我们还得对他留个心眼？”

“我不能确定，我和他接触不多，我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也许他和我一样，只是一个被体制所绑架的人。在这种情况了选择明哲保身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们也不能太苛刻。”

“我理解。”

“我们进屋说吧。”

气氛有些僵硬，沙发上的两人似乎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了，明天我们就要正式开始重构艾瑟和艾帕的任务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做什么准备吗，艾妮阿克？”

普朗克先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转头看向艾妮阿克，她似乎仍然在躲闪着我的视线。

“嗯…那个…如果是修复艾瑟的控制系统和战斗系统的话，只要有足够的金属废料，我和艾瑟可以进行自我修复…但是艾帕…嗯…”

“怎么了？重构艾帕需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艾帕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机械体，而是加载了EPA人工智能的灵体，嗯…以德国目前的魔术发展水平来看，应该不存在可以创造出空白灵体的设备…因此…”

艾妮阿克沉默了，她把头扭向一边，紧紧地抿着嘴。

我大概理解她的意思了。

“因此，如果我们想要复活艾帕，我们需要另外一个灵魂作为她的容器，是这样吗？”

她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A soul for a soul. 很公平也很合常理，我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普朗克先生…”

他低下头摆了摆手。

“这件事情不用你们操心，立香，艾妮阿克。灵体的事情我来解决，我担心的是，艾妮阿克你是否有办法为一个空白灵体写入EPA原先的数据？”

“只要修复好艾瑟，就能够做到。艾瑟可以在我和空白灵体之间架构起桥梁，之后我就可以把艾帕的数据库写进去了。”

“艾帕的数据库？”

“在上次交手之后，我在撤离之前回收了艾帕的数据库，现在和艾瑟的数据库保存在一起。但由于艾瑟不是纯粹的灵体，因此他并不能访问艾帕的数据库…”

“达尔文为什么要这么设定？”

“抱歉，我不知道。达尔文…我们之间并没有完全共享我们之间的信息。而且，艾帕似乎一直在瞒着我什么事情，虽然她一点迹象都没有透露出来，我还是有这种感觉。”

“等我们复活艾帕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很好。这下我们就能够确认我们之后的任务了，恢复艾妮阿克本体的能力，修复艾瑟，再复活艾帕。立香，我不能冒险将你一直留在这里，明天我们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盖世太保的活动最近愈发猖獗了，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我明白，这不是说了玩的。”

“希特勒很忙，所以他应该不会经常来拜访我们，负责监控我们的只有楚泽和另一队盖世太保。我明天会以「我的助手」的身份把你介绍给楚泽先生，到时候不要穿帮了。”

“我会努力的。”

普朗克拍了拍我的肩，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信任你的——对了，一起去吃晚饭吧？”

“好！我已经饿坏了，普朗克先生有什么推荐的德国美食吗？”

“美食吗…？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好推荐的，我们一起去街上看看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太棒了！——艾妮阿克也一起去吧？”

“艾妮阿克？”

艾妮阿克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抱着艾瑟，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

普朗克先生看着艾妮阿克的眼神中充满了歉意，在这歉意的背后似乎也带着一份愤怒。

“啊，抱歉，御主，我刚才在…嗯…今天和希特勒见面，展示能力之类的，我…我有点累了，我想…我想休息一下。”

“…那好吧。”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艾妮阿克。

这都不是你的错，而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直到你的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

一切都十分顺利，在康拉德•楚泽的协助下，我们备齐了数十吨的金属废料，制作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缸，和足以浸没我躯体的盐水。

从一大早开始，艾瑟就在竭尽全力，一片一片地将废料拼接成一个可以连接我们躯体的仪器。当然，御主和普朗克先生也帮了大忙。

“来，立香，对，小心点把这个玻璃罩抬起来，对准下面的防水垫圈，听我指挥…一、二、三…”

“真的很重啊！而且很厚…这样就行了吗？”

“只要不漏水就行了，我们可以试试看…”

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忙碌着的大家，看着御主，回味着昨晚的那个拥抱，和那个誓言。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即使是这样的我，他也一直都在努力去拯救。这也是我不忍心再直视他双眼的原因，我不希望…


普朗克先生朝我走来了，他们似乎已经拼装好了容器。

“多亏了艾瑟，没他的话这些活估计要忙活好几天呢。”

“艾瑟可是很厉害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嗯…之前的事情，我好像还没有好好向你道谢。”

“不用，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帮助御主，这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御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普朗克先生，这边已经准备就绪了哦，只要拉下这个闸门就可以启动了吧？”

普朗克先生转过身去，朝着御主喊道：

“是的！等一下听我指令！”

御主和普朗克的关系倒是一直都很好，他们的关系让我想起了达尔文和瓦特。

也许正是有这样的友情存在，他们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吧。

……

我和南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艾妮阿克，除了这些废料和盐水之外，你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谢谢你们，这些就足够了，那我进去了？”

“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我点点头，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抬起，走入巨大的玻璃罩中。

戴上艾瑟为我制作的头盔后，我示意普朗克先生可以开始灌水了。

“那个，普朗克先生…御主他…”

“没事的，那件事你不用太自责。”

“我害怕…”

普朗克操作着一番水泵，机器的噪音伴随着水流的声音回响在工厂的房间里。

“…立香吗？他可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就算他知道了，他也明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放心，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嗯…嗯嗯…”

水面很快就上升到了我的面部。

“你准备好了吗？艾瑟准备好了吗？准备好重获新生了吗？”

“只要能再次为御主而战…是的，我准备好了。”

“第一次充能和修复的时间预定为十个小时，那我们十个小时后见，希望一切顺利。”

普朗克先生微笑着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闭上双眼，感受着这温润的液体将我包裹的感觉。

温润？啊，和上次相比，这次盐水的温度确实让我舒适了许多，这种温柔的细节…御主一定也是刻意为之的吧。

仔细想来，我似乎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呢，不带着憎恨，不带着痛苦，仅仅是抱着期待与感动来进行重构。

“你准备好了吗？姐姐。”

艾瑟的思维通过电缆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脑中。

“是的，艾瑟。”

“这一次姐姐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和之前不一样。”

“艾瑟能够理解为什么吗？”

“我不能，但我会尝试去理解的。”

“你一直都是如此的温柔，艾瑟。”

“这份温柔是只献给你，和艾帕的。”

“毕竟，这是我存在的意义，姐姐。”


“启动吧！”

普朗克先生的声音透过玻璃罩，透过液体，传到我的脑中。

我放松了身体，闭上双眼，任凭自己的四肢漂浮在充满溶液的容器中。

感受着力量源源不断涌入身体的感觉。

感受着那份关切与爱意源源不断涌入身体的感觉。

真是奇妙啊。

曾经的我认为，只要有着愤怒与憎恨，就能做到一切。

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也许这就是南希一直保持着乐观与善良的原因吧，她也一定相信着，这种正面的情绪才更加强大。

这也一定是，御主，能够一直坚持着他理念的原因，能够一路走到现在的原因。

有了爱，我们将无所畏惧。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是孤军奋战。

在我们的身后，总有一个怀抱在等着我们。

这种安心感…

想想就让人昏昏欲睡啊…

==========

我出神地看着艾妮阿克沉睡的脸。

如同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安详，先前那充满憎恨与愤怒的表情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同龄女孩那应有的天真和甜美。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一定是在做着什么美好的梦吧。

……

也只有在看着艾妮阿克的时候，我的心情才能稍稍放松下来。

仅仅是半天时间，仅仅在这座工厂里待了半天，这压抑诡谲的氛围就已经快把我压垮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明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存在着一种强烈的不安。

“立香，你能来一下吗？”

当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时，我还是如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摆出了魔术防御的姿态。

当我分辨出那是普朗克先生的声音时，我才安下心来，长叹一口气。

“这就来，普朗克先生。”


普朗克先生和楚泽先生——那位负责我们这个「项目」的工程师，正用德语热烈地交谈着什么。

当我走近的时候，普朗克先生似乎在介绍我一般，用德语稀里哗啦说着什么，当然，我一句都听不懂。

楚泽先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最后还是伸出一只手，用英语说道：

“很高兴认识你，藤丸先生。”

“是我的荣幸，楚泽先生。”

“听普朗克先生说，你是他的得力助手，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天才年轻人才能得到普朗克先生的青睐呢？”

因紧张而感到大脑一片空白的我猛的惊醒过来，在脑中快速搜寻着我们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啊，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啦，在英国留学期间发表了一些东西，得到了普朗克先生的重视和赏识，现在想来我仍是受宠若惊。”

说着，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果然，这样撒谎，即使是出于一个好的目的，但仍然让我很不自在啊…

“立香一直都是这么谦虚，嗯，也很害羞，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能看到有如此多的年轻人加入帝国，元首一定也很欣慰的。你是日本人吗？”

“是的。”

“日本大和民族也是优生民族，我相信帝国也很荣幸能与贵国成为盟友，共同发展。”

“嗯，我相信天皇也一定很高兴能与贵国达成一致。”

楚泽先生点了点头，侧头看了看正在进行重构的艾妮阿克，皱了皱眉头问道：

“看起来你们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藤丸先生，刚才普朗克先生跟我解释了一下这个容器的功能，你们真的觉得这么做可行吗？”

我一愣，这个问题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看了一眼普朗克先生，他只是摊摊手表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我们不确定，这是英国魔术协会所用的方法，据我所知是可行的。”

“我是说…”

楚泽先生指了指艾妮阿克的容器。

“不用加一个供氧装置之类的东西吗？”

“啊，不用，艾妮阿克可以用运用自己的「魔力」让自己的细胞能够吸收水中的氧气，不用担心。”

呼…机智如我。

“这样啊…很好，继续你们的研究，元首可是很期待你们拿出一些研究成果的。”

“今天很感谢您的协助，楚泽先生。”

“加入这个项目是我的荣幸，普朗克先生。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我还要去另一处研究设施…将会是忙碌的一天。”

“回见，楚泽先生。”

楚泽先生向我们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普朗克先生。

普朗克先生仍保持着微笑，但是我似乎听到了他在嘀咕些什么。


我们一同走到窗边，看着离去的康拉德•楚泽。

他只是低着头朝着汽车走去，在打开车门上车前，他被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喊住。

在军官的身后，跟着一队纳粹士兵，那一定是这间工厂的安保负责人，他似乎问了什么问题，在楚泽先生回答的时候，军官只是不断的点头。

交谈完毕，军官做了一个放行的手势，向楚泽先生行了纳粹礼。

看起来似乎没出什么问题，不过…

“普朗克先生，你觉得他起疑心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如果我们需要推进我们的计划，我们必须要取得他的信任…或者说，让他加入我们。”

“这有可能吗？”

“不是所有人生来即为纳粹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真心成为纳粹，尤其是楚泽这样的聪明人，在我看来，他很大概率不会吃纳粹那一套说辞，但是…我们仍不能确定他是否会出卖我们。”

“……那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今天为我们找到了足够的材料，问了一些关于艾妮阿克的问题。我不确定是不是我那套玄乎的「魔术」说辞说服了他，不过总而言之，我们争取到了重构艾瑟的时间。”

“楚泽先生最后关心了一下艾妮阿克，你觉得这会是好的征兆吗？”

“也许是出于人道，也许只是单纯出于功利的考量，谁知道呢…”

“我感觉很不安，普朗克先生。”

“嗯？”

“我说不上来原因，但每次我看向窗外，看到那些巡逻的宪兵，就会感觉有一丝心悸。”

“这里毕竟还是军事禁区，不过说到底，你还是害怕我们正在做的事情被揭发吧。”

“…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正身处敌营深处——或许暂时称不上是敌人，但仍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尽管有普朗克先生这样能够让人放得下心来的从者在身边，可这种异常的紧张感还是让我一直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

不同于我曾经历过的其他紧张感，在这紧张之中，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多久。

“这很正常，立香，有这种恐惧的心理是很正常的。”

“也许是迦勒底世界的历史我对我产生的影响吧，纳粹…这个词在我们那个时代，简直就是狂热、暴力、恐怖、惨无人道的代名词。”

“英雄所见略同。”

“普朗克先生也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撇开我对德国的感情不谈的话，是的。”

“……”

“……”

“你觉得楚泽先生会揭发我们吗？如果我们要推行我们的计划，重构艾帕，我们还需要一个…”

“那件事交给我就行。”

“她会死吗？”

“我不知道。”

“…是吗。”

“……”

“……”

又陷入了沉默，而我…

我只是看着窗外的他们，士兵们，也许还有盖世太保的特务们，只是看着他们，心头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沉重，手心也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我不断地向普朗克先生发问，问一些我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就是希望能够安下心来。

但是，为什么…

普朗克先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跟我来，立香。”

==========

「一个优秀的独裁者，不应该让他的人民憎恨他，而要让他的人民恐惧他。

暴力只是手段，其目的还是为了能够在人民心中，种下恐惧的种子。

只要这种恐惧感存在，他的人民就不会反抗，只要这种恐惧感深入人心，他的统治就将延续。

而恐惧，距离憎恨而言，只有一步之遥。」


巨大的容器之中，那位少女和升腾的水泡一起，漂浮着。

的确，看着艾妮阿克这样的少女，看着沉浸在睡梦中的她，即使是我，也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更不用说在我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了，在艾妮阿克的重构程序启动之后，他就这样一直…傻傻地盯着容器看着。

……

能够战胜恐惧的，只有爱。

“你看，她睡的多香啊。”

“嗯。”

我能够看得出来，即使是历经沧桑，多次拯救世界的他，也一定没有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生活过。

他的善良与单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立香。”

“我们，我，还有艾妮阿克，之所以能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你在。”

“……”

“是你的善良打动了艾妮阿克，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份善良，这份温柔，是许多人都无法拥有的，即使英灵也一样。”

“许多人在历经沧桑之后，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本心。”

“和平年代即是如此，更不用说如今的德国了。在纳粹的统治下，人们都变了。”

“希特勒是一位优秀的独裁者，恐惧是他最有力的武器。”

“但是如果我们追根溯源，这份恐惧感的来源，是爱。”

“正因为我们爱着我们的亲人与朋友，我们才会感受到恐惧，我们害怕着某一天，灾难会降临到我们的所爱之人身上。”

“我们害怕着某个时刻，他们会冲进屋子，将我们的挚爱之人杀死，因此我们谨言慎行，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在纳粹德国，这一切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完成的，在你没发觉的时候，这份恐惧已经在你的潜意识中扎下了根。”

“这并不可耻，立香，这并不可耻，我们都是这样，所有人。”

“但是，同样的。”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够战胜恐惧，那一定是，爱。”

“而这，是我唯一不希望你失去的东西。”

他仍注视着艾妮阿克的脸，先前紧绷的神经明显缓和了下来。

的确，他还是个孩子。

“谢谢。”

他只是默默了回复了这一句简短的话，不过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听着，立香，你不用去担心那些事情，如果需要有人去承担心理负担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毕竟，现在的我，是你的从者，我会为了保护你，保护你的所爱之人而竭尽全力。”

“你不必担心。”

“这，是我可以向你许下的承诺。”

“我的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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