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先生，元首正在开会，请稍等，我去通知元首。”

“谢谢。”

“Heil Hitler!”

“Heil Hitler.”

从会议室里传出了一些声音，我并不是听的很清楚，但我仍能听清楚一些关键词。

在收复奥地利的领土之后，帝国的下一个目标似乎是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

苏台德区？我记得那边确实是德意志人的聚居地，不过这一块区域的主权仍归捷克斯洛伐克所有，帝国如果贸然像对待奥地利那样对待苏台德区的话，一定会引发军事争端。

当然，政治与军事与我无关，我只关心我应该关心的事情：我的项目、我的工作…我的命。只要努力为帝国工作，不多管闲事，帝国就会待我不薄。

反正我估计不久之后这些事一定会跟奥地利一样，传的沸沸扬扬的，就当是听到第一手消息了。

……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进见元首却让我格外心神不宁。

也许是上次那件事情的影响，我一直想去忘掉我所看到的那些画面，但是…

那样的场景，我相信无论是谁，都一定无法不为之动容。

……

究竟是要铁石心肠到什么地步，才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一个小女孩做出那样的事情？


“报告，元首，康拉德•楚泽请求进见。”

会场内立刻安静了下来，随后便听到元首深沉的声音。

“失陪一下，先生们。”

我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反复跟自己说道，只要说事实就行了，只要说事实就行了。况且那个女孩子，和马克思•普朗克，确实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位日本裔的助手确实是意料之外的存在，不过元首经常称日本人也为“雅利安人”，所以直说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尽管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们一定还瞒着我，瞒着元首许多事情，但…

我不知道。

我只要说出事实就行，只要说出事实就行，就跟往常一样，对。

会议室大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元首板着脸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

我像个灰头土脸的跟屁虫一样，跟着元首进了隔壁的一个小房间。

“有什么进展，楚泽先生？”

元首仍板着脸，看来是苏台德的问题帝国高层没有达成一致…

“楚泽先生？”

“啊，抱歉，我正在整理语言。”

“如你所见，我们正就着收复苏台德区的问题进行着激烈的争论，请你快些汇报。该死，这群懦夫，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怕那个新上台的邱吉尔？！”

“英国的新首相邱吉尔？我听说他确实是铁…”

“这事不用你操心，汇报你的工作。”

“也许是普朗克之前没有提及，不过在工厂，他带来了一个年轻的日本助手。”

“日本人？那应该没问题。”

“嗯…我按照普朗克的要求为他们准备了金属废料和一些溶液，他们的确是在调试艾妮阿克的能力。不过正如他们先前所说，这些是跟「魔术」有关的实验，凭我的专业知识，我无法判断他们的进度。”

“他们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吗？”

“目前看来，没有…况且…驻扎在那里的部队很多，无论艾妮阿克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她的肉身的确还是一个人类小女孩。”

“很好，继续监视，如果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通知卫队，格杀勿论。”

元首说完，起身就想走。

“是……还有一件事，元首。”

“什么事？”

“普朗克向我提了一个奇怪的请求，他说他需要一个和艾妮阿克年龄相仿的小女孩…”

“小女孩？为什么？”

“他的说法是艾妮阿克需要一个朋友，不过我个人认为…他需要在别的女孩身上做实验。”

“实验？雅利安少女都是未来帝国战士的贤妻和母亲，这个要求不能接受。”

“这就是问题所在…普朗克在最后加了一句，说…”

元首眯起眼睛，似乎猜到了我想说什么。

“嗯？”

我咽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竟然格外的紧张。

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犹太人也行。”

“哼。”

元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那个，元首？”

“犹太人的话，你就随便去集中营抓一个吧，这种事不用向我汇报了。”

我木讷地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隔壁的会议室传来了关门的声音，与开始一般的吵嚷声又响了起来。

“楚泽先生，我来护送您出去。”

“楚泽先生？您还好吗？”

“啊，嗯，没事，我没事。”

我没事，也许吧。

……

我有一种预感，艾妮阿克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凭着我和纳粹周旋多年的经验，我有一种预感…

如果我再继续纠缠于这件事，终有一天我会遭遇不测。


[chapter:镜面虚数世界 Episode.II][chapter:Chapter.III === Desolation ===]
工厂里异常的安静。

从上午十点开始，艾妮阿克的重构程序就一直在平稳的运行着。直到现在，即使是我也感受到了一丝无聊。

立香只是一直在出神地盯着艾妮阿克，似乎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想家了吧。

我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立香似乎也被从梦中惊醒了一般，有些慌着地朝我这看过来。

“我去开门，放心，应该没事，如果真的有事的话盖世太保会破门而入的。”

立香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


不过，会是谁呢？

我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德军士兵。

“马克思•普朗克…啊，普朗克先生，有您的电报。”

我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下，似乎是由军队的专用线路寄过来的，发信时间不过只是一个多小时之前。

“谢谢。”

“Heil Hitler!”

我看了一眼这位稚气未脱的士兵，在行礼之后，他正准备转身离开。

我突然有些问题想问他。

“请等一下。”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先生？”

“啊，只是一些小事，不用太紧张，年轻人。我只是看着你，想到了我的儿子——你今年多大了？”

“25岁，先生。”

“25岁啊…我的大儿子卡尔牺牲在战场上的时候，也仅仅28岁。”

“…很抱歉，先生。”

“不用道歉，年轻人，他是为祖国而战死沙场的。听说过「凡尔登绞肉机」吗？”

“听说过，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

“战争是残酷的，孩子…为了取胜，我们牺牲了无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

“抱歉抱歉，我只是有一些感慨。对一位战士而言，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可谓是无上的荣耀…只不过，等你到我这样的年纪，你不会忍心看着孩子们前赴后继地奔向战场的，我只是觉得很痛心。”

“能够为国效力是我的荣幸。”

“当然，当然，我理解，但我有两点建议要告诉你。”

“我洗耳恭听。”

“当那一天到来时…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还有，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时，枪口抬高一寸。”

“……”

“怎么了？”

“谢谢你，先生，我会的。”

“嗯，去吧，孩子。”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拆开电报。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楚泽写来的。

“嗯…”

信中说道，今晚五点，在萨克森豪森集中营，他会在那里帮我“领取”一位我要求的女孩子。

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我有点印象，不过那里不是关押政治犯的吗？

不过，在对犹太人的压力不断收紧的情况下，肯定会有不少倒霉的犹太人会站出来反对纳粹，自然而然地被打成政治犯，这倒是也挺合逻辑的，而那些犹太人之后应该也会被转移到专门的犹太人集中营。

况且，柏林毕竟是首都，生活的犹太人的总数还是不少的，我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感觉。

我记得立香说过，纳粹的犹太灭绝计划要到1939年左右才正式开始实行，我也依稀听到了一些风声，似乎希特勒要在自己的辖区内修建多个集中营，甚至是灭绝营。

……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而距离艾妮阿克完成第一次充能还剩约四个小时的时间。

“立香，你还好吗？”

他一脸疲惫地笑了笑。

也难怪，我们一大早就赶到工厂来，花了两三个小时拼装设备，在那之后，立香也一直紧绷着神经，确实应该很累了。

“很好，听着，楚泽给我发了一封电报，我现在必须走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去哪？”

“推进我们的计划。”

“……嗯。”

“很抱歉，立香，我不希望你去亲眼目睹那些事情，至少说，现在的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希望你能一如既往的…”

“我理解，普朗克先生，不必多说。”

“……”

“……”

“我不知道能不能在艾妮阿克完成重构前赶回来——你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点带回来。”

“我都可以…嗯…给我买一份烤肠三明治吧，能来一份冰可乐就更棒了。对了，别忘了给艾妮阿克和…那位小姑娘也带一份。”

“放心。如果我不能及时赶回来的话，就有劳你照顾艾妮阿克了。”

“没问题。”

“还有，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一定要通过令咒联络我，千万不要逞能。”

“我会的。”

他有气无力地向我摆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打了个哈欠。

“没关系，想睡就睡一会儿吧，楚泽既然会这样联系我，也表示希特勒默许了我们的计划。以我对纳粹的了解来看，肯定是没事的，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吧，我还等着你养足精神迎接新生的艾妮阿克呢。”

“啊，好的… …谢谢。”

“那我走了，晚上见。”

“回见，普朗克先生。”


上了车，我掏出柏林的市区地图，确认了一下集中营的位置。

不是很远，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内应该可以赶到。

真是的，立香这孩子…

我会不会对他有点过度保护了？也许应该让他见一见这个世界的残酷？

…算了，还是算了吧。

“……”

说起来，我对集中营这种东西还是没什么头绪。

毕竟，对我这样的科学家而言，集中营距离我的生活太过于遥远，也许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但这几年，在「纽伦堡法案」颁布之后，就算是一直在象牙塔中的我们，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愈发严重的政治高压。

更不用说那些在街头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平民们了，尤其是犹太人。

我不敢去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来自潜意识深处的恐惧让我选择了对那些事情视而不见，但…

“……”

灾难，并不会因为你是一只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就对你网开一面。

天色逐渐昏暗了下来。

我打开了车前灯，照亮了路牌和沿途的树木，路牌告诉我，集中营就在前面了。

不知为什么，我感受到了一丝紧张，也许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来「参观」集中营的缘故吧。


集中营的门口零星地停着几辆车，有一辆车旁似乎站着一个人。

他看到我，向我招了招手，朝我这走来。

“晚上好，普朗克先生，你来的很准时，我本以为你不能及时收到那封电报呢。”

“军方线路向来稳定——晚上好，楚泽先生。”

我停好车，下车和他握了手。

在黄昏中，我不能很清楚地看清他的脸，但在握手之前，我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叹息声。

“第一次来集中营吗？”

“是的。”

“相信我，你不会想再来一次的。”

这话倒是让我有些惊讶，我看向他的脸，他似乎带着一丝苦笑，语气也显得十分消沉。

“我…也许我更适合呆在象牙塔里。”

“我也是，但如今，我们多多少少都会和集中营打交道，以后应该会更频繁吧。”

“楚泽先生…你不是电子工程师吗？为什么…”

“很多东西都要调试的，电力系统啊，控制系统啊，广播系统啊…我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我们这种阶级的工程师，对帝国而言…只能说是高级的苦力罢了。”

“……”

这番话着实让我意外，在我印象中，康拉德•楚泽早些年是自愿与纳粹合作的，我本以为他对这件事会抱着一种…更积极的姿态。

就在我组织好语言，开口想要问他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集中营的岗哨了。

“啊，我们到了——晚上好！先生们！”

在和岗哨士兵打招呼的时候，楚泽的语气似乎变得活泼了许多。

“晚上好，是楚泽先生吗？我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情况如何？”

“请放心，你们所需要的「物资」已经准备好了…嘿嘿嘿，都是极品哦。没想到你们也好这口啊，我本以为你们这些人才不会在这点上和我们同流合污呢。”

“都是人嘛，士官长，再优秀的人才也是人啊，也是…男人嘛。”

“没错没错，先生说的对极了——这位是…啊，我有点印象，你是马克思•普朗克吧？”

士官长刚才的语气让我感到十分恶心。

我强行挤出一副笑脸。

“对，是我，晚上好，先生。”

“好的，没问题了，开门放行。那边的那个新兵！你来给两位先生带路。”

“是，遵命，长官。”

“Heil Hitler！”

“Heil… Hitler！”

楚泽用一个很滑稽的姿势，和一个很夸张的语气行了一个纳粹礼。

紧接着，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


“请跟我来，先生们。”

我们跟着那位新兵一起走进集中营，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胆怯。

这位新兵甚至比早些时候给我发电报的那位更为瘦弱，也更为年轻…也难怪，自从恢复征兵制度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迫加入了军队。

像他这样体格的年轻人，在军中一定是很不受待见的那一种，我相信也是这个原因，他才会被派到集中营。

我看了看身旁一直沉默着的楚泽，刚才那种滑稽夸张的表情已经视而不见，脸上也恢复了之前我看到的苦笑。

“很滑稽，不是吗？”

“…什么？”

“一切。”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楚泽先生。”

“啊，是吗…不用介意，没什么。”

我们三人无言地朝前走着，穿过操场，从零星站岗的士兵面前走过，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前面应该就是囚区了。

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停了下来。

那位新兵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楚泽先生深吸一口气，又深呼一口气，缓缓说道：

“普朗克先生，尽量…尽量不要去看他们的眼睛。”

“…好。”

“走吧，先生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似乎是由腐朽的木头、腐朽的食物再加上粪便的味道构成的。味道不是很浓，但仍让我感觉有一些不适。

在到囚室之前，我们要穿过一个食堂，食堂的木质桌上已经零星摆着一些餐具。在污浊的空气中似乎又能分辨出一丝食物的清香，零星的几位工作人员似乎在做着一些餐前准备。

“很快就要到饭点了，这应该是他们一天最为快乐的时光了。”

那位新兵小声说着，音量很奇怪，似乎既想让我们听到，又不希望我们听到。

穿过食堂之后，终于，我们看到了那些被关押于此的“囚犯”们。

他们穿着集中营统一提供的条纹囚服，睡在集体居住的囚室里。

我停下脚步，想探头看看囚室里的细节。

楚泽低着头从我身边走过，一下抓住我的手，小声说道：

“别看了。”

他没有看着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松开手继续朝前走了。

我愣了一会儿，但出于好奇，我还是朝囚室里扫视了一番。

“……”

“……”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楚泽先生。


我第一次来集中营的时候，是为了帮助修理这里的电力控制系统。

这本来并不是我的责任，但面对盖世太保的“请求”，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除了服从，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呢？


起初我与纳粹合作的原因很单纯，也很现实。在纳粹政府的统治下，如果不得到政府的许可和帮助，想得到足够的资金支持绝非易事。当然，如果被政府控制了项目的经济命脉，我的一切成就自然就会被收归国有，这也是我的许多朋友所担心的。

我并不以为意，毕竟，我是一名科学家，一名电子技术领域的工程师，我所在乎的只有我的作品，只要这个世界认可我，认可我的作品与成就，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至于我的作品被何人所用，被如何利用，被拿去造福人民还是压迫异己，那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这种想法或许很自私，但我自认为，这是一种很务实的观点。毕竟，没有权势的我们，弱小无力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们，又如何能与拥有庞大的国家机器，拥有数十万军队的纳粹政府为敌呢？

我相信，马克思•普朗克一定也是如此，先前的他一直都在呼吁学术界“努力工作”，直到弗里茨•哈勃的事情发生，他才忍无可忍，作出有限的反抗。然而，反抗肯定是无效的，普朗克在学术界处处受到打压，随后逐渐淡出学术界。

在1937年，我听说了他受某位英国科学家的邀请，前往英国进行学术交流。我那时就认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就跟爱因斯坦一样。

我的确没想到，他回来了，还带着一位不得了的小女孩一起回来了。

究竟是为什么？我现在仍不得而知，但我相信，我迟早会知道真相的，即使那意味着我的万劫不复。

……


我不曾对集中营抱有过什么“期望”，我只是希望它们能像普通的监狱一样就行了。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第一次来萨克森豪森的时候，这所集中营才刚刚建起没有多久，那时一切仍然井然有序。

起初，我听说这里仅仅关押一些反对纳粹的政治犯，可在我来的那一天，我就观察到，更多的被关押者只是柏林本地的犹太人。

在与士官长和典狱长的交谈中，我第一次了解到了这个有组织关押和消灭犹太人的计划。

而那些犹太人…我不了解他们，但他们一定都是无辜的。

当他们在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所能够看到的，是父亲、丈夫、朋友、同事。

我所能够看到的，是面包房的面包师，是餐厅的服务员，是传教的牧师，是车间的工人，是旅馆的清洁工…

他们仅仅因为他们的血统，就受到了如此不公的待遇。

甚至，你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他们被拘押的时间。

那些眼中仍然透着一丝光芒，在你经过时会注视着你的，是蒙冤不久的人。

那些会瞥你一眼，摇摇头的人，是正在遭受折磨和毒打，认为你是共犯的人。

而那些已经双目无神，对着肮脏的地板发呆的人，是已经屈从于命运的人。

……

然而，我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他们呢？和他们站在一起，为他们呼喊，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光没有好处，如果我这么做了，我应该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吧。

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像一只鸵鸟，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进这名为「雅利安」的沙堆中。


聪明的人，也许会加入，但绝不会去相信。

那些加入的人，比如我，比如那位士官长，又何曾不是因为一己私欲呢？

反抗的代价太过昂贵，而顺从则会得到奖励，对大多数人而言，无论他看破与否，选择都是明了的。

我们很可悲，但我们不会去承认，这才是更为可悲的事实。


当然，今天的萨克森豪森仍然井然有序，一如既往。

一种到了病态的井然有序，一如既往。



三人走到了囚区另一端的一个像审问室一样的小房间里。

门口站着两位士兵，透过浑浊的玻璃和昏暗的灯光，他们仍能辨别出房间里的情况。

昏黄的灯光下，审讯室里的桌前，站着四位披着头发，穿着囚服的少女。

“就是这里了，先生们。”

靠着门的士兵打开门，示意大家进去。

楚泽拉过一把椅子，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

普朗克走到桌前，弯下腰，低着头，双手放在桌上。

沉默良久，他点亮桌上的台灯，照着自己的脸，似乎是有意要让那四位少女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悯，很详尽地写在了他的脸上，这是他希望传达给她们的消息，希望她们不要害怕。

可是。

“能给我们…”

就在普朗克示意士兵们走出房间时，他的话被其中一位少女打断了。

“你们！就是你们这些西装革履的人！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们才是最恐怖的那种人！你们才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人！！我…我……我不想…”

这位少女看准了时机一般，径直朝审问室的门口冲了出去。

普朗克大惊失色，他尝试着伸出手去拦住这位少女，但是没能做到。

大家都知道，如果她真的跑出了那扇门，意味着什么。

那位少女沿着囚区的走廊一路向前跑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

那位新兵似乎有一丝犹豫，但两旁的另外两位士兵则没有丝毫感情一般地举起了枪，瞄准了走廊另一端，像无头苍蝇一般向前跑着的，披头散发向前跑着的那位少女。

普朗克捏紧着拳头，紧紧盯着两位「老兵」，楚泽则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对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墙壁看着。

他右腿不停地点着地，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一样。

“砰——！”

楚泽深深叹了一口气，摘下眼镜，用右手不停地揉着眼睛。

枪响之后，是一片寂静。

寂静之后，从走廊的另一边传来一阵身体倒地的声音。

寂静之后，审讯室里也传来一阵身体倒地的声音。

普朗克站在原地，满脸诧异地盯着那位新兵。

他举起的枪口之前，飘出了一丝青烟。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两位老兵朝着过道内已经被击毙的少女那跑去。

其中一位老兵在从跪倒在地的新兵旁走过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泽只是不停地晃着腿，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一旁的另外三位少女也因恐惧和惊吓而蜷缩在角落里。

那位新兵一下子把枪丢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扶着地板，开始呕吐。

普朗克的双手在颤抖着，脸部也因为极度的诧异而显得十分扭曲。

他看了看趴倒在地呕吐的新兵，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一切再度归于沉寂。


“如果我不开枪的话，他们就会继续嘲笑我，也许还会怪罪于我。”

“如果我开枪了，整个集中营的人都会尊敬我，认可我是个真正的德国士兵。”


那场很小的“骚乱”之后，普朗克迅速把剩下三位少女带走，赶忙离开了集中营。

在那种氛围之下，普朗克明白，自己的感情很快就会到达极限，届时，他很可能会作出一些自己会后悔的行动，一些靠着仅情感驱使的行动。

于萨克森豪森集中营门口与楚泽道别后，普朗克带着三位少女朝着柏林的市区驶去。

三位女孩蜷缩在车后座，一路都沉默着。

普朗克也只是放空自己的大脑，不愿意再去回想刚才的事情。

“先生…你…你会杀了我们吗？”

一直像机器一般开着车的普朗克，他一直抑制着的感情，因为这句话而决堤了。

刚才的画面一幕幕地从他脑海中掠过，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狠狠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整个车身都因此而颤动了一下。

三位仍惊魂未定的女孩子也因普朗克这个举动而吓得颤抖着。

“抱歉……抱歉…我不是想吓着你们…我只是…”

“我们一起去买点吃的吧，我有个朋友说想吃烤肠三明治，你们呢？你们一定也饿了吧？”

三位女孩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们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在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之后，一阵强烈的饥饿感也向她们袭来了。

“…真的吗？”

“真的。”


普朗克小心翼翼地绕开巡逻的盖世太保，来到一家偏僻的小餐馆。

餐盘摆到女孩们面前时，她们似乎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一直都遭受着毒打和性侵，一直都只能吃着那些正常人难以下咽的食物，经过长时间的虐待，她们已经麻木了。

唯一支撑着她们活下去的，也只有对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丝珍重了。

也许再过一个月，再过一周，也许再过几天，她们就会丧失活着的勇气了。

“……”

清香的烤面包夹着烤到恰到好处的香肠，点缀着碧绿的生菜叶和番茄片，三人咽了口口水，但却不敢伸出手去享用。

“没事的，吃吧，这里很安全，食物里也没有毒，这也不是什么考验。”

普朗克低着头，抓过自己的那一份，大口地咀嚼着。

至此，三位女孩才放下心来，享用这顿难得的美餐。


“她叫什么名字？”

“…莉娅。”

“她多大了？”

“…17岁。”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你们在里面多久了？”

“…不知道…也许是几个月吧。”

“几个月吗？我感觉已经在那里过了好几年了。”

“唔…我记得…前年的圣诞节是在家里过的，上一个圣诞节是在牢里过的…”

“对…这么算的话，先生，应该有几个月了。”

“我进来的时候，莉娅就已经在这了，我记得你也是？”

“莉娅比我们来的都早，她好像是因为家人反抗纳粹而遭受牵连，之后被送进来的。”

这时，三人中看起来最小的那位，一直都只是默默吃着三明治的女孩，也插了句嘴：

“…我也是。”

“……？”

“索菲娅…你也是？”

“原来你之前被他们抓走毒打…是因为这个？”

“对，因为他们认为我知道我家人所知道的事情。”

“呃……”

“莉娅当时和我在一起，她一直在安慰我，告诉我摆什么姿势，被打的时候不会那么疼。”

“……”

“她还告诉我，被强奸的时候该怎么做，才不会惹怒他们。”

“索菲娅…”

“莉娅姐姐…她…自从我进来之后，她就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她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一直在关心我。”

那位名叫索菲娅的女孩，只是默默地陈述着这一切，两旁的女孩也只是无言地靠了过来，轻轻抱着她。

“你伤心吗？”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先生，我的泪已经流干了，我的父母，我的兄长，他们在我的面前被杀害…在那之后，我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你会恨他们吗？比如说…那个枪杀莉娅的新兵，他跟你们年纪其实差不多。”

“不，我不会恨他们，我会同情他们。”

这句话着实让普朗克感到惊讶，他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从这样一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许是因为家庭教育的原因吧，我的父母和兄长都是涉足政治的人，也曾有一些影响力。在他们的熏陶下，我看待世界的角度也有了些改观。”

“悲伤，痛苦，和绝望的感情…这些我当然经历过，但我知道，保持这种感情于事无补。在萨克斯豪森的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这些事情，思考我父母和哥哥的所作所为，他们究竟是对是错，他们是否罪该万死，以及…”

“他们惨死的责任，究竟该由谁来承担。”


一望无垠的草原，和煦的午后阳光，温暖的春风。

“嗯…这么多应该可以了。”

我看着装的满满的花篮，感到一种无比的满足。

南希一定会很开心的。

微风拂过我的脸颊，我不由自主地面对着太阳，张开双臂。


南希正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书，安静而甜美。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位女神一般。

“怎么了，艾妮阿克？”

她注意到发着愣的我，朝我笑了笑。

“啊，没什么，南希…这是我刚采的花，你看看够吗？”

“谢谢你，艾妮阿克，这些足够了。”

我在她身旁坐下，放下手中装着藤条和鸢尾花的花篮。

“你在读什么书？”

“《物种起源》。”

“诶！？”

《物种起源》…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名字感到一丝疑惑呢？

“是讲什么的？”

“嗯……挺复杂的，简单来说，就是讲述我们的地球，是如何繁衍出鸟语花香的。”

“哦……听起来是很高深的书呢。”

“但是我很喜欢哦。”


我有些着迷地望着南希沉浸在书中的侧脸。

“你今天很奇怪呢，有点不太像平常的你。”

她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

“…唔？为什么这么说。”

“平时的你会更活泼一点，如果不是整天和你在一起，我甚至会怀疑你是不是被麦克欺负了呢。”

“麦克啊，他看着块头大，不过…其实他不会欺负人的吧。”

“是呀，那为什么我们可爱的艾妮阿克小姐，今天会变得这么忧郁呢～？”

“诶？！我…我不知道！好啦，快编花环啦，天快黑了，待会儿里德太太又要大吼了呢。”

“那你也来帮忙呀，别傻站着呀。”

“啊…对，抱歉。”


南希手把手地教我怎么编花环，她总是这么心灵手巧，相比之下，我的双手就显得有些笨拙了。

尽管总是做错，可南希一点都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她一直鼓励我，不厌其烦地纠正我。

“这里应该这么做，把这个藤条两头抓住，就这样一转。你看，这就好了呀。”

“哦……原来是这样。”

我们就这样坐在草地上，慢慢地编着花环。

在时间的流逝中，太阳也逐渐收起它的光芒。

“这是给艾米莉的，这是给雪莉的，这是给里德太太的，嗯…这个…”

“是给你的。”

南希站起身，把一个编好的花环轻轻戴在我头上。

“啊…谢谢——那男孩子们呢？”

“哼，才不给他们编呢。”

“…也是，他们才不会喜欢花环这种东西吧。”

“你看，他们就在那，整天跑跑跳跳的，每次都弄的一身的泥，今晚应该又要被说教了。”

“辛苦艾米莉了，她又要替这些男孩子们洗衣服了。”

“哈哈哈，是啊，真是令人头疼的孩子们呢。”

“不过啊，上次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都是麦克带的队，别看他那样，他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嗯，艾瑞克和威尔做的小点心也很好吃，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了呢。”


编好花环的我们，就这样躺在草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南希。”

“嗯？”

“你说，我们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

“是啊，会持续多久呢…”

“……”

“……”

想到这个问题，我们就难免有一些悲伤。

每一年，都会有朋友离开我们，尽管我们知道，他们会在一个新的家庭里，快乐地生活下去。

但是…这里，对我们而言，永远是我们的家。

偶尔，他们也会回来，为我们带来礼物。

只不过，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

这时，远处传来了里德太太的声音。

“吃饭了！孩子们，该吃饭了！”

“啊，里德太太在喊我们了，我们回去吧。”

南希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和草屑。

不知道为什么，我伸手抓住她的裙摆。

“那个，南希…”

“怎么了？”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对吗？”

南希看了看远处炊烟袅袅的家，笑着对我说。

“嗯，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陪伴着你，注视着你。”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我的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她牵起我的手，拉着我，一路欢笑着，蹦跳着。

我们走过草地，走过花园。

正当我们要跨过一座桥梁的时候…

我感觉到了异样。

“怎么了，艾妮阿克？”

“南希…我…我是谁？”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艾妮阿克啊，是我最最最爱的人。”

“南希…我…不……这不对。”

我想站到桥边，看一看自己，但是…

我的手，却被南希紧紧拽着。

“不要去，艾妮阿克，不要去看。”

“为什么…？”

“你会失望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用力甩开南希的手。

“不…不！不要去看，艾妮阿克…呜……不要…”

她瘫坐在地上，向我伸出手，试图挽留我。

可是…

我到底是谁？

这里究竟是哪里？

如此的温暖，甜美…

真的属于我吗？

…我值得拥有这一切吗？

“艾妮阿克…不要…不要看…呜……”

南希在小声抽泣着，如果换做平时的话，我早就过去抱住她，安慰她了吧。

可是…

我从桥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想从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会看到什么呢？

“……”

“……”

“……”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本应倒映出我面部的水面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这才发现，我看不到我自己的手掌了。

仿佛消失了一般，我看不到自己的手掌和身躯了。

我仍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可是我看不到它们了。

突然间，整个世界开始变黑，嘴巴好像被水堵住了一样。

我叫不出声，我触碰不到。

但是我…仍然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艾妮阿克，无论你身在何处，遭遇了什么。”

“我都会在这里，注视着你。”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却永远无法…抱住你。”


流水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笑着看着我，那温暖的笑容，和南希一样温暖的笑容啊。

“御主…”

原来，这一切，是梦啊。

南希…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

能够抱抱你啊。


System reboot, success.

Activating the host’s interface.

“御主…”

Initiating self-diagnosis…

“艾妮阿克，你终于醒了。”

Initiating…

“嗯…我回来了，早安，御主。”

Examining host’s major organs…… 100%.

“回来就好，欢迎回来。”

Examining main memory storage…… 100%.

“御主…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吗？”

Examining central mana pool……100%.

“我怎么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

Examining communication system……100%.

“谢谢你。”

Examining metal control system……100%.

“不用谢啦，这是我应该做的——重构进行的顺利吗？”

Examining override system……100%.

“很顺利，我感觉我的躯体再次充满了力量…与希望。”

Awakening physical peripheral: Entity of Accumulated Circuit Elements……success.

“艾瑟呢？他的重构进程如何？”

Integrality of the peripheral: 98%.

“他也很好，他已经恢复了原本98%的能力。”

Awakening physical peripheral: Entity of Projected Algorithms……

“嗯…现在只剩下艾帕了。别担心，普朗克先生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Awakening physical peripheral: Entity of Projected Algorithms……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

Awakening physical peripheral: Entity of Projected Algorithms…… failed.

“不用感谢啦，艾妮阿克，我也很期待…能再次见到艾帕。”

Integrality of the peripheral: 0%.

“我也是，我很想她。”

Suggestion: reconstruct EPA.

“那个…御主。”

Awakening the host......

“怎么了？”

Awakening the host......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Awakening the host......

“一定是很甜蜜的梦吧，待会儿一定要讲给我听哦。”

Process failed, no consciousness detected.

“……”

Suggestion: N/A.

“我会的，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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