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来晚了。”

达尔文抬头看了看已经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又看了看满地的金属碎片。尽管这篇景象满目疮痍，但令一旁的瓦特感到有些惊讶的是，达尔文脸上并没有带着任何一丝严肃、愤怒或者是震惊的表情。

达尔文弯下腰，捡起一块碎片，他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碎片上残存的能量。尽管他不曾和普朗克交手过，他还是能断定这份残存的能量来源于普朗克的宝具——「量子归一」，这是瓦特分析了蒸汽机残留之后和他分享的情报。

把碎片丢到一边，达尔文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很平静地问了瓦特一句。

“有艾妮阿克的踪迹吗？”

瓦特摇了摇头。

“不管他们之前打的多激烈，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了，我也没有发现任何他们的尸体所残存的魔力或是能量信号…”

“应该还有东西在这片废墟之下，我能感受到…”

达尔文从瓦特的身边走过，甚至没有看瓦特一眼，这让瓦特感受到了一丝胆寒，尽管知道为什么，但他的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酷的达尔文。

达尔文径直走到位于大厅东北角的角落里，手一扬，就把覆盖在艾帕尸体上方的石块给击飞到一边。

“……”

艾帕临终的表情一反常态的安详，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容。

平心而论，达尔文也从来没有见过艾帕的脸上会有这样平和温柔的表情，一直以来，艾帕在达尔文面前所展现的，都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扑克脸。

“查尔斯，怎么了？这…这是…”

看到这一幕，瓦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有些不忍心直视艾帕的尸体。

“这里躺着艾帕的离线的灵体，灵体很完整，但灵核被击碎了，这是她的直接死因——另外，EPA的主存储器被拿走了。”

达尔文只是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仔细观察着一番艾帕被炸开的胸口。

“并且我能够确定，艾瑟的核心，无论是死是活，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艾妮阿克也一样，她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查尔斯，难道说…”

“我并不感觉奇怪，那可是拯救了八个特异点，打败了魔术王的御主，我很相信他的人格魅力。他在这里寡不敌众，如果不能够感化那些英灵，让他们愿意与其并肩作战，这其实才让人不解。”

“……”

达尔文把一个手指按在艾帕尸体的灵核处，闭上眼睛。

一簇火花从艾帕的胸口绽放开，向着四肢蔓延着，慢慢吞噬着艾帕的灵体。伴随着橙色的火光，艾帕透明的蓝色灵体很快就灼烧殆尽了，甚至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詹姆斯，再次检查下原来的实验室。”

“……我已经完完全全排查过一遍了，他真的已经不在这了。”

“我说，再检查一遍。”

“为什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狄拉克还活着。”

“他还活着，找到他。”

“你不是看了EPA的录像吗？狄拉克的躯体已经死透了，连灵魂都已经湮灭了，这一点EPA也已经确认了啊！”

“你在质疑我这个职阶的能力？”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你一直要对这件事情钻牛角尖？这不像你啊！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我们都是科学家，要以事实作为依据来行事。而你甚至不惜搬空整个天文台实验室，就因为你的臆想？你知道重新部署那几台机器有多麻烦吗？”

达尔文没有回答瓦特，他只是默默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听着，查尔斯，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开心。但我们已经成功完成了第三进化的初步实验，哈勃还在那边的工厂里，他活的好好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确认一下…”

“该死的，查尔斯！你到底怎么了？查尔斯！”

达尔文没有理会瓦特，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就这样走出了天文台。

“查尔斯！”

[chapter:镜面虚数世界 Episode.II][chapter:Chapter.I === Departure ===]
经历了这一场惨烈的交战后，多亏了立香，艾妮阿克和艾瑟已经正式加入了我们。

不过我们的胜利也代价不菲。

作为御主的立香可以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没有黑体为他防御致命伤，为他及时止血，独自面对艾妮阿克的他现在应该已经死透了——我不想责备他什么，但他这样的乱来行为我觉得必须要留意一下。

艾妮阿克本人没受什么伤，但她失去了艾帕，艾瑟也被因自爆和超载的能量而把自己伤的很深。他们仍旧保持着在线状态，可艾瑟不能像往常那样控制金属碎片了，艾妮阿克也失去了绝大多数的能力，不过她说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至于我，只是肩部被贯穿这一点皮外伤，以英灵的恢复力来说这应该不成大碍。

因此我提议暂时离开英国，前往德国暂避风头。

……

尽管德国的现时情况很不让人乐观，但那毕竟是我的家乡，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较合适，并且…

我有一个想法，如果能成功实现，那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反对我的提案，但立香和艾妮阿克都一致赞成我的看法，这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的。

艾妮阿克认为，我们袭击了天文台，还策反了她，这一定会让达尔文勃然大怒。以我们目前的战斗力来看，如果达尔文和瓦特铁了心要追杀我们，那我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立香也持相同看法，而且他还很高兴，说很荣幸可以去我的家乡看一看…

哎…这个年轻人。

很遗憾，那在纳粹政府领导下的德国，其风采已经不比当年了。不能把德国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这位异乡的旅客，对我而言真的是十分可惜。

不管怎么说，在天文台一战之后，我们还算达成了一个不小的成就。在达尔文和瓦特回归前，我们及时逃离了天文台，成功搭船离开了英国。我们将前往法国北部城市敦刻尔克，在那里转车前往法兰克福。

在法兰克福稍事休整一段时间后，我们将会去柏林拜见元首，请求他的帮助。

当然，我们也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善意」。因此我也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带立香一起去…我有预感，我不能带着他一起去见希特勒，我有预感…将会有很糟糕的事情会发生。

==========

“来…艾妮阿克小姐，来搭把手——对，就是这样，很好，慢慢的把御主放下。”

“嗯…疼吗？御…御主…”

每次说到「御主」这个称呼，艾妮阿克总是会涨红脸，不敢直视立香的眼睛。尽管是人工智能，她似乎并不适应这样亲昵的关于主从关系的称呼。

“谢谢你们，普朗克先生，艾妮阿克小姐。”

“胸腔两刀，腹部一刀，左膝一刀，两只手臂划痕无数…”

普朗克一边检查着立香的伤口，一边大声着说着。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来照顾…御主就是了。”

普朗克对着艾妮阿克挤出一副大大的笑容，说道，

“那就辛苦你了，艾妮阿克小姐。”

立香此时只能尴尬地笑一笑。确实，他们的行程都是由普朗克来决定和执行的，旅途路上的衣食住行加在一起，也够普朗克忙活一阵了。

“非常感谢，普朗克先生。有劳了，艾妮阿克小姐。”

“嗯…没…没事的…”

“普朗克先生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好好好，终于有人来关心我这个老头子了，我可是非常感动啊。但我还要去解决食物的问题，我还有的忙呢……回见，孩子们。”

普朗克一边大声地发着牢骚，一边走出船舱，轻轻关上了舱门。

“普朗克先生，他…”

“嗯，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

艾妮阿克坐在立香的床边，低着头。

“怎么了，艾妮阿克？”

“我…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立香摇了摇头。

“没事的，艾妮阿克，我还活着呢。这也多亏了普朗克先生，如果没有他的黑体……总之，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

“南希总是告诉我，在做错事之后，要道歉，请求对方的原谅。”

“我原谅你了，艾妮阿克。”

“真的吗？真的不会记恨我吗？”

“放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直面未来。”

“未来吗？嗯，也许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吧。”

“艾妮阿克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思考过，可是我没有办法得出结论，南希曾经跟我讲述过她的梦想，她想成为一名医生。”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想呢。”

“是，南希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但是这么善良的人却得了一种不治之症。不过我也很庆幸，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我是没有机会遇见她的。”

“这些我都从艾帕的记忆中看到了，我很抱歉…但很多时候，人类确实是要面对这些很残酷的事情的。”

“南希曾经跟我说过，人类总是会梦想着飞翔，或是因为想要得到自由，或是因为想逃避一些事情，也许这就是南希想要逃避的现实吧。”

“那你呢？你会有梦想吗？你会有想要去逃避的事情吗？”

艾妮阿克点了点头。

“我想…成为一个人类，一个像南希一样普通的人，过一种平凡又幸福的生活。这也是我想要逃避已有的现实的原因。”

“我好像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事情。”

“那些人，他们本与我无冤无仇，但是我的处理器分析的结果告诉我，他们都是坏人。那些人过着最好的生活，吃着最好的食物，得到最好的治疗，还要这样对待我们的世界。每当想到这里，我总是会感受一种很强烈的情感。”

“愤怒。”

“愤怒。特别是在南希的灵魂消散的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去「杀戮」的那一天。”

“我理解，那是你第一次感受到了「公平」与否的概念，你认为南希这样善良的人也值得得到那样的生活。”

“在那之后，也许是看到我变了，爸…不，达尔文就开始让我去处理后患，让我根据他们的计划去除掉那些人。后来，我似乎就迷失了自我，沉溺在这种杀戮的快乐中。”

艾妮阿克叹了口气。

“南希得不到的，他们也不配拥有。”

“那段时间，我一直都抱着这种想法，这让我觉得无比的安心，即使我知道，南希肯定不会容忍我去做杀人这种事的。”

“可南希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人类的灵魂终究会迎来湮灭，只是我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甚至没有机会和她告别。”

“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她说一声再见。”

立香其实觉得有一些惊讶，不知为何，他本以为艾妮阿克说到关于南希的故事时，情绪会变得激动。

而艾妮阿克只是微笑着，平静地说出了这一切。

“之前，这也是我一直想逃避的现实之一。我不愿意接受南希的死，我不愿意接受一个善良灵魂的消亡——但在遇见你之后，我又对这个世界重新升起了希望。”

“南希会永远地活在我、艾瑟、和艾帕的记忆里。事实上，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欢声笑语之后，我能感觉到，她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深深地写入了我的主程序。她的那份善良，她对世界的热爱，都让我觉得…”

“能认识她，是我作为拟态人格诞生以来，最为荣幸的一件事。”

“而遇见你，则是仅次于此的第二件事，御主。”

“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们的存在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无数平庸但善良的灵魂。”

“他们，值得我去保护，去拯救。”

“因此，御主，让我来帮助你，让我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

亲耳听到了艾妮阿克的故事，再加上亲身经历了艾帕的记忆，立香也抱着一丝犹豫，他犹豫着是否要带着艾妮阿克继续前进，他更愿意做的事，是帮助艾妮阿克实现她的愿望——像普通的人类女孩一样活下去。

可这种坚定的语气，已经让立香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谢谢你，艾妮阿克，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也许在一切结束以后，艾妮阿克也会有幸拥有她的第二次机会，第二次人生。

==========

“告诉我，艾瑟，我该怎么和你交流？我可不希望每次都要艾妮阿克来当翻译官…有点太麻烦她了。”

“咕咕…咕咕——咕？”

“……”

“咕咕咕——咕—咕…”

“很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吧？”

艾瑟点头似的上下晃了晃自己的身体。

“嗯，好吧…让我想想…”

“咕咕…咕——”

艾瑟飘到一块金属板旁边，闪了闪光示意普朗克往这看。

“金属板吗？你不是不能控制碎片了吗？还是说…好的，我懂你意思了。”

普朗克把金属板放在地上，在表层均匀地平铺了一层小型水晶。

“Quantum explosion！”

一瞬间，原本厚实的金属板就被炸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咕咕…咕。”

在艾瑟的控制下，这些碎片开始重新排列和组合，很快，这些碎片就组成了一个个字母和单词。

普朗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金属球所做的一切，读着地上由碎片形成的一句句话。

“谢谢你，普朗克先生。”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控制质量过大的碎片。”

“但是控制这些还是做得到的。”

“我很感谢你，为我和姐姐所做的这一切。”

“我本以为，我们不值得被拯救。”

普朗克尴尬地笑了笑。

“这倒是不用谢我…要谢就去感谢那位年轻人吧。”

艾瑟点了点头，继续在地上排列组合着。

“很抱歉，我的思维回路不如两位姐姐那么强大。”

“因此，我可能不能很准确地表达我的想法。”

“你已经做的很棒了，艾瑟。其实我挺好奇的，我感觉你的思维回路和艾帕不太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本以为你们三个应该是共有同一个…嗯…情感网络？”

“我的任务是，维持姐姐的「肉体完整」，我本不应该拥有感情，我应该毫不怀疑地执行姐姐的命令。”

“我们的创造者，瓦特先生，也没有为我写入任何感性人格。”

“我所拥有的，只有代表理性和逻辑的人格。”

“但是，在和姐姐们，和那位名为南希的小女孩的交往中，我的思维回路似乎得到了进化。”

“我似乎也拥有了感情，我似乎也能感受到…”

“爱？我不知道怎么定义这种感情，至少，我能够简单地区分出，其他个体对我抱有的态度，是肯定，或是否定，是善意，或是恶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进化出这样的人格。我本以为，我一直都只会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是瓦特先生给予我们的礼物，但是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位姐姐，艾妮阿克，和艾帕，在她们的程序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种「适应性更新程序」。这个程序允许我们思维回路的自我进化，艾妮阿克的程序即是如此，艾帕的程序似乎比这个更为高级，毕竟，她是负责维持艾妮阿克思维完整的实体。”

“我不明白为什么瓦特先生要这么做，这么做并不能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我们反而会因为自己的情感而对工作抱有迟疑的态度，艾妮阿克正是受到这样的影响，才会选择加入你们。”

“我，也是。”

“我不知道瓦特先生有没有预见到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他。”

“艾帕曾跟我们说过，也许，我们误解了瓦特先生。”

“我不知道，我不能完全理解姐姐们的想法，因此，我无法在逻辑上做出合理的分析。”

“你是怎么认为的呢？普朗克先生，你一直都沉默不语，是我表述不够清楚的原因吗？”

陷入沉思的普朗克先生一愣，回答道。

“不，你表述地很清楚，艾瑟，我完全明白你想要表达的意思，我只是在思考…”

“那就好，普朗克先生。”

“我有一个问题。”

“那是什么？”

“你的程序有没有这样一段代码，它会强迫你…让你在紧急情况下进行自爆，来保护艾妮阿克？”

“没有，普朗克先生，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即使这种做法违抗了艾妮阿克的命令？”

“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难道艾妮阿克没有超控你系统的权力吗？”

“有，不过超控模式会给姐姐的主程序带来严重的损害，一般情况下不会完全开启。在我们交战的那一天，姐姐也只是部分开启了超控模式，获得了我部分碎片的操控权。”

“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你自愿的行为，不过你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不会。”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为了让姐姐活下去，我应该这么做。”

“这是出自逻辑分析得出的结果？还是因为你对艾妮阿克有着特别的…感情？”

“我不知道，普朗克先生，我不知道能不能将此称为「感情」。”

“那么，如果还有下一次艾妮阿克陷入危机的时候，你还会这么做吗？”

“我会的。”

“即使知道这种举动并不是绝对的有效？”

“即使是再小的可能性，能让姐姐安全离开，那就值得我这么做。”

“这才是我，EACE，存在于世的意义。”

==========

前往欧洲大陆的旅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突然从紧张的状态中松懈下来，立香感到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就是前一天，立香和普朗克还在和面前这位人工智能杀的你死我活，而现在，艾妮阿克的一举一动真的和普通的人类小女孩一样，这也让普朗克松了一口气。

在普朗克的帮助下，艾妮阿克成功修复了艾瑟损坏的部分机能，艾瑟重获了控制控制碎片的能力，当然要完全恢复到先前能够战斗的状态，仅仅在船上是做不到的。

和艾妮阿克、艾瑟的交往和互相了解的过程中，普朗克也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而立香也和普朗克讲了他和艾帕的故事，艾帕和艾妮阿克的故事，就连普朗克，也难得地为之动容。

根据计划，在抵达法国的敦刻尔克之后，一行人会在此地稍事休整，再入境德国。

在敦刻尔克的小旅馆里，立香难得睡了一次好觉。在船上时他总是睡的不舒坦，总是在渡船的摇晃中不断地惊醒，他担心着瓦特和达尔文会追上来。

上一次睡的这么舒爽是什么时候呢？

是他遇见海伦娜的那一天吧。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立香的脸上，唤醒了沉睡中的立香。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旅馆的窗户，

耳边依稀能听到街边行人的交谈声，车辆的行驶声，和久违的鸟鸣声。

并不是单纯的鸟鸣，那是海鸥的叫声。

“啊，是啊，冬天已经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在这个时空战斗了半年之久。

立香挣扎着试图爬起身，但是全身的每一个角落都传来了疼痛。

“啊，疼疼疼…”

他不得不放弃，躺在床上，倚着自己的手臂，脑中回放着这半年以来的故事。

和以往任何一次特异点都不相同，这一次旅行的时间出奇地长，没有了迦勒底众人的支持，仅仅凭着普朗克和自己两个人，来对抗已经扎根于此的对手们，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不过，这段历史和「零号」世界的历史极其相似，平时也不存在过多的战斗，也是因此，立香也难得一次可以融入这个时代的社会，好好享受这活在历史之中的感觉，好好享受这亲眼见证历史的感觉。

之前在地球之眼，他曾有一次机会联系迦勒底，可瓦特的话语当时给他的冲击过大，他曾一度迷失了自我，后来还是多亏了普朗克立香才重拾了信念。

不过很遗憾的是，立香失去了唯一一次真正能够与迦勒底取得联系的机会。

“……”


就在立香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

“啊，请进。”

旅馆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普朗克和抱着艾瑟的艾妮阿克。

“早安，立香。”

“早安，御主。”

“早安，普朗克先生，艾妮阿克。”

“早安，艾瑟。”

立香靠在床头，不好意思地对着三人笑了笑。

“一定睡的很香吧。”

“是的，普朗克先生。”

“那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已经做的很棒了，好好享受这段休息时光吧，接下来的计划交给我来规划就好。”

“谢谢你，普朗克先生。”

“还有我呢，我也会帮忙的。”

“咕咕咕…咕！”

“谢谢你，艾妮阿克，还有艾瑟，谢谢你们。”

一种久违的幸福和安心的感觉从立香的心底升起。

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一个特异点，自己的身边都会有这样一群可以信赖的伙伴、朋友和导师。

他感到十分庆幸，他感觉自己很幸运，但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那份善良吸引和感化了人类史的英雄们，甚至，有时连世界本身都会为其倾倒。


“那么今天我们就去城镇里逛一逛吧——立香之前来过法国吗？”

“嗯，很久之前来过一次。”

“我、玛修、达芬奇、医生，还有迦勒底的大家，我们一直在时间的缝隙中旅行着

“而法国，可以说是我们正式旅行的第一站——1431年，英法百年战争，那是我们大家一起修正的第一个特异点。”

“现在想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在历史中旅行…这件事一直以来都让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给我一种我无法描述的感觉，一种虚幻的感觉。”

“时间和空间似乎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历史和世界不会告诉你你是谁，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而将其记录。”

“只有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们，才能证明我的存在。”

“才能证明我所经历的一切。”

“只要他们告诉我，亲口告诉我，我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这就足够了。”

玛修、达芬奇、罗曼医生、福尔摩斯…

如果没有他们，立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坚持得住的。拯救特异点，拯救历史，拯救人理，无论对什么人来说，这些都是十分沉重的话题，对英灵来说都是如此，更何况是立香这样的「善良的普通人」。

“而这一次，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旅行」。当然啦，那是指刚开始的时候，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孤独了。”

“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谢谢你们。”


“听着！我们的使命，绝不是为了不列颠王国的荣耀这么简单。”

“我们的使命，是拯救欧洲大陆，乃至整个世界，免受法西斯主义的破坏。”

“战争即将来临，我们不会再对邪恶采取绥靖的态度，这种态度只能让我们自取灭亡。”

“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不列颠王国的战士们，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为此，我们必须先发制人，在一切为时未晚之前，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凭着我们的勇气和信念，来引导我们的新生力量。”

“我相信你们，我也很感谢你们，你们是这个王国的骄傲，愿胜利女神保佑你们。”


“振奋人心的演说，邱吉尔先生，不，首相阁下。”

“达尔文先生，干得不错。有了你的这支魔术军队，再加上不列颠王国先进的武器装备，我们在正面战场绝对是无坚不摧。”

“您过誉了。我听说国王和国会都已经通过了我们提交的议案？”

“多亏了你之前的「肃清」，达尔文，国会里的反对派已经不成气候，以绝对多数通过了秘密出兵的议案。国王大人虽然对此有所不满，他不赞成我们主动出击，但他也深刻明白对纳粹的绥靖意味着更严重的后果。”

“嗯，这是好事。我本以为这位新加冕的口吃皇帝只是一个花瓶，会是个障碍。”

“这位年轻的新国王可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你可不要以貌取人。”

“是，您说的对。既然英国方面已经万事俱备，现在就看法国方面的回应了吧？”

“至于法国那边，我觉得情况不太乐观，我不是很信任现任的法国总统勒布伦，他给我一种很懦弱的感觉，整个法国都给我一种很懦弱的感觉。”

“那您要怎么做？”

“我决定亲自去一趟法国，你要不要一起去？”

“…请恕我拒绝，由于一些个人原因，我不能离开不列颠岛。”

“那很可惜。不过我们的计划至今为止，可以说是十分顺利，这也得益于你的帮助。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应该也能够青史留名了。”

“我对青史留名没有什么兴趣，首相阁下。如果可以，还希望您不要对外提及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议会和王室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而我也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不列颠王国所做的一切，为历史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究竟是什么一直支持着你走到今天？”

“……”

“我不会怀疑你的动机，达尔文，我相信你的目标和信念。”

“我自有我的原因，首相阁下。”

==========

我自有我的原因。

我自有我的目的。

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步步推进了。

即使没有布拉瓦茨基的帮助，我也一个人完成了简单高效的战斗用魔术回路，也完美地移植到英国士兵的体内。和首相阁下的合作也十分愉快，主动出兵的议案在议会也没有受到阻碍，顺利地通过了。

明明一切都这么顺利，可我却有一些迷茫了。

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工厂的烟囱向着天空吞吐着漆黑的浓烟。

我曾走过无数次的乡间小路上，充斥着钢铁的味道，鲜血的味道。

我依稀记得，在我小时候，天空是多么湛蓝，澄澈。


我爱着这个世界，和活在其中的每一个物种。

因此我愿意环游世界，去寻找它们的足迹，去探寻他们的起源。

从欧洲，到南美，从澳大利亚，到南非。

我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的女神塑造了山峦大海、鸟语花香，也塑造了地震风暴、弱肉强食。

当然，人类，也是她的作品之一。

这最为出彩的作品，在他们的行为中，上演着自然中的一切。


在这人世间走完一遭之后，我深知，作为一种物种而言，我爱着人类。

因为我知道，人类从起源至今，所经历的每一步进化，都可以说是奇迹。

即使在我的家园，基督徒们因为他们的信仰而反对我，丑化我，讽刺我。

我也爱着他们，我也理解他们，因为我知道我的理论终将被世界所认可，他们终究有一天，也会理解我的想法，承认我的贡献。

所以，为了避免战争这种同类相残的行为，我必须有所行动。

先前由于我的无能，第一次世界大战夺走了数以千万记的生命。

因此，在第二次浩劫来临之前，我必须做好准备。


但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我的生物学理论，竟然像个幽灵一般，存在于人类的社会之中。

社会达尔文主义。

他们创造了这个词。

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但是我却无力反驳。

因为我身为一名科学家，不得不承认其合理性。

我感到了无力，我只能选择去无视。

在为拯救人类东奔西走之后，

我会回到我自己的小世界里。

和那些最为纯洁善良的灵魂们一起。

活在我的小世界里。


我知道，终将有一天，乌云会笼罩在这一条乡间小路上。

钢铁的风暴会撕毁我所珍视的这一切。

我无法阻止。

这是人类发展的必然，尽管很不公平，我仍然承认其合理性。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场风暴所夺走的，比我预想的要多得多。

这场风暴击溃了我。

粉碎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适者生存。”

「社会达尔文主义」所揭示的事实，无情地击打着我。


“瓦特。

如果没有你的蒸汽机。

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切。”

我甚至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对那位与我共同奋斗至今的战友，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知道这不对，可我…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失去了这一切之后。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人类，真的值得被拯救吗？

又会有多少无辜的牺牲者会出现呢？

会有多少像南希那样善良的灵魂会消逝呢？

这样的想法愈发强烈，就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底扎根。

我知道，我已经能预见到了，这想法终究会有一天占据上风，届时…

我给人类带来的，究竟会是灾难呢？还是福祉呢？


“Bonjour madame.”

“Bonjour mademoiselle.”

“Je voudrais trois pains au chocolat, et... oui, trois cafés longs s’il vous plaît. ”

“Ok, c’est noté. Voulez vous autre chose?”

面包店的阿姨笑着看向立香和普朗克。

普朗克和立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艾妮阿克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位女士在问什么，普朗克耸了耸肩。

“啊，她在问你们还要其他什么东西吗？”

立香指了指摆在一边的曲奇饼干，普朗克则摆了摆手。

“我尝尝巧克力面包就够了。”

“Avec un cookie s’il vous plaît. ”

“Bien sûr...voilà, votre cookie... et les pains. Veuillez attendre une minute pour les cafés, installez-vous.”

“Merci madame.”

“Avec plaisir～”


“幸亏有你在，艾妮阿克，虽然我一点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嗯…御主不会说法语也很正常吧。”

“我只听懂了mademoiselle这个词，之前听贞德和玛丽说过。”

“这个我也知道，是法语里‘小姐‘的意思吧。”

“是的。”

很快，咖啡也端上来了。

立香举起咖啡杯，细细品了一口。

有些苦，但咖啡豆那醇正浓郁的芳香还是让立香有些恍惚。

他砸了砸嘴，回味着这现磨咖啡的香味。

“不放糖吗？”

“这不是有巧克力面包嘛。”

“法国的面包工艺可是十分有名的，这种面包在日本应该不是很常见吧？”

“的确，嗯…不过在迦勒底的时候，有些来自法国的从者还是经常会吃面包的。”

“迦勒底…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观光一番呢。”

“我们会很欢迎的，当然——如果我们能够在那个世界成功召唤出普朗克先生…”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那，艾妮阿克，除了英语和法语之外，你还会说什么语言？”

“我的数据库里存储了世界上绝大多数通用的语言，毕竟对于人工智能而言，这些都只是数据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

“一定也包含德语吧？”

“Ja, Deutsch ist auch enthalten.”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去见希特勒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我会尽力帮忙的，普朗克先生。还有，御主…那个…”

“怎么了？”

“あなたが望めば、日本語でもいいですよ。”

“欸…？”

这突如其来的乡音让立香有些诧异。

“怎么了，御主，我说的不够标准吗？”

“不是，那个，很标准…只是，我好像很久没有说日语了，有一些怀念。”

“你们要是说日语的话，我可就听不懂了，照顾一下老头子吧。”

“哈哈哈，那是当然，普朗克先生，我会尽力为您当翻译的。”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算了。”



阳光，咖啡，刚出炉的面包和饼干。

许久没有如此平静地体验生活了。

立香这样想着。

“最会享受生活的果然还是法国人啊。”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

普朗克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清楚…他们就是给我这种感觉。”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环境，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法国人都不会放弃咖啡和下午茶。”

“我倒是很羡慕这种处世态度，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乐观地去面对。”

“如果是和平年代的话，确实很棒。可是…”

普朗克低着头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法国人，不过事实确实是这样，这样的心态终有一天会给他们很残酷的打击，也许就在几年之后。”

“是的，在我们世界的历史中，在纳粹德国向世界宣战之后，法国几乎没有抵抗就投降了。”

“这样吗，那真是遗憾。”

“说起来，我还一直都没有问你呢，普朗克先生。”

“什么？”

“你…对纳粹，对法西斯德国，究竟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普朗克沉默了，把目光瞥向一边。

“抱歉，我明白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可能会很沉重…”

“不，没事，我理解你的想法，只不过啊…”

“…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永远站在人道主义的那一边。”

“至少说，我的内心是这么希望的。”

“只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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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正面回答立香的提问。

我害怕他对我曾经的想法，对我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

我一直都试着不去想这个问题，试着逃避这个问题。


我只是一名科学家，一名德意志公民。

我应当效忠自己的祖国。

效忠自己的祖国…即使这意味着要对无数的罪恶与不公置若罔闻，意味着助纣为虐。

我还是这么做了。

五年前，我代表威廉皇家学会上书内政部长，向他们表明我们学会的忠诚，表明我们愿意投入进帝国关于种族纯净的研究中去。

我签署这份文件，是为了寻求一份内心的宁静，但事实上，在之后几年的时间里，我夜不能寐。

我曾一厢情愿地妄想着帝国能够把政治和科学分开看待，我也曾为此专门去找过元首，告诉他，那些犹太人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朋友，是一起为帝国做出过贡献的同胞。

……

然而现实很残酷。

被羞辱，被驱逐，这还算好的情况，因为他们仍活着。即使他们不能继续为祖国做贡献，他们也一定会在世界某一个角落，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扼腕叹息。

但是那些因为抗争而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的朋友们…我…

弗里茨•哈勃，是他的死唤醒了我，告诉我我应该做些什么。

因此，我尽我所能，以我皇家学会主席的身份，去庇护那些没有来得及逃离德国的犹太人科学家们。

可好景不长，我的所作所为触怒了他们。

1936年，由于纳粹的威胁，我不得不放弃竞选学会主席的资格，至此，我失去了继续庇护他们的能力，手无寸铁的犹太人科学家们，为了自己的祖国做出过无上贡献的科学家们…至此，在纳粹的统治下，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成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我不忍直视他们的下场，我不想去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我想逃避了。

1937年，藉由保罗•狄拉克的委托，我得以有理由离开这个国家，开启了一段我不曾预料到的旅程，我遇到了这位年轻人。

“救世主”。

我一直安慰着自己，在如此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能够保全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已经尽我所能去帮助我的朋友们了，可以说，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

或许吧。


我们的行程比我预想的顺利，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虽然两国的关系有些微妙地紧张，不过毕竟双方还没有撕破脸皮，没有完全断绝往来，因此从法国入境德国的途中我们并没有遭受什么阻碍。

但是，那些想要逃离德国的人们可就不一样了。


在法兰克福休整了些许时间之后，我们踏上了前往柏林的旅程，之后也在预期时间内安全抵达柏林。

立香的伤势也恢复的不错，没有在旅途中因为伤势而患上疾病，这点让我很欣慰。我也在旅途途中给元首写了信，元首也很快回应了我们，同意了我们的进见请求。

我们计划在柏林，距离元首官邸不远的一个小旅馆住下来，然后为我们的进见做些准备。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地方要去。

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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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花园的另一边，我也能很清晰地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甚至能听清他们交谈的声音。

普朗克先生也只是静静地驻足于此，倾听着。

“不进去打个招呼吗？普朗克先生，你也很久没有见你的家人了吧。”

“半年而已。我一直在给他们写信，他们过的都很好。”

“嗯。”

“况且，他们要是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坏的。”

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又何曾不想享受天伦之乐呢？只是…命运似乎执意要捉弄我。”

“我的前妻死于肺结核，给我留下了四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我的大儿子卡尔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战死于那场臭名昭著的战役——「凡尔登绞肉机」。”

“我的两个女儿，格雷特和艾玛，也死于生产。”

“让我欣慰的是，我的孙女们有幸活了下来，有幸继承了她们母亲的名字。”

“她们现在就在那里，和我的妻子玛格丽特、二儿子埃尔温生活在一起。”

“战争，和命运，都夺走了我许多。”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埃尔温，他选择了一条很危险的路——政治。”

“我能平静地接受命运所赠予我的一切苦难，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功成名就，达成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了。”

“但他跟我不一样，他愿意去反抗自己的命运，我害怕…”

“我担心，他的这个性格终有一天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战争即将来临，在他们宣传的所谓光辉与荣耀之下，更多的是恐怖与灾难。”

“我不确定我该如何去面对命运，如何去面对战争。”

“我选择沉默，埋头工作，建设祖国，试图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的确，灾难没有降临在我个人身上，可是…”

“可是……啊。”

普朗克先生的声音在颤抖着，他似乎唤醒了他一直试图去逃避的痛苦回忆。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夜幕下，自己灯火辉煌的家。

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看了看自己手心纯净的蓝色结晶。

表情似乎坚定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果断，不容置疑。

他轻声说道。

“总有人，要为此负责。”


总有人应该为此负责。

事实上，这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普朗克先生以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温柔表情，凝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宅邸。

那是他的家，那曾是他的家。

在那里生活着的，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即使现在他已经不能再踏入这个家门，身为一家之主的普朗克，也一定期望着能够为他的家人做些什么。

为了最爱的人，他一定什么都愿意做。

即使要去改变这个世界，改写这一段历史。

即使要与整个世界为敌，他也一定在所不辞。

……

尽管这很残忍，可我必须要警告他。

“听着，普朗克先生，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

“在你们去会见希特勒的时候…希望你不要杀了他。”

他似乎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表情就冷了下来。

“我能问一问为什么吗？”

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我不确定…我认为如果我们要去修复这个世界，我们就不能改变其原有的轨迹。”

“这么说，你认为你们那个世界的历史才是正确的？”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普朗克先生。”

“即使经历了如此多的牺牲，如此多的灾难？即使我们能够断言，他就是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成千上万的人，或是战死沙场，或是遭受折磨，这一切都应由那个人负责…你仍抱着这种想法吗？”

“普朗克先生…我…我不知道。”

普朗克摇了摇头。

“立香，你太善良了。”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要求你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即使这个希特勒在开战之前死去了，倘若人们不能够从法西斯造成的灾难中吸取教训，我相信…历史终有一天将会重演，为你们补上这一课。”

“另一位希特勒会在另一个合适的环境下诞生。”

“为何你能如此断言？”

“我不能，我只是觉得，身为世界的拯救者，我们不应该这么做。不然…我们和达尔文他们有什么不同？”

“无论怎样，普朗克先生，我们都已经回不到我们原有的平静生活中去了。”

“世界赋予了我们这样的能力，我们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义务…同时，也要遵守世界的规则。”

普朗克先生小声叹了口气。

“立香，我相信你也有深爱着的人，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现在的感情。”

“抱歉…普朗克先生。”

“不用抱歉，在拯救世界这件事上，你才是专家，因此我会听取你的建议，但这不代表我赞同你的观点。况且，你才是御主，就算我执意要去做，你也一定会用令咒来阻止我，没必要白白浪费宝贵的令咒，你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普朗克先生…”

“有趣，这可真是理性的思考啊，真是理性的思考啊。”

“真的不用去看…”

“走吧，在见元首之前，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普朗克先生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自顾自地朝着另一方走去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望着普朗克先生远去的背影。


历史是由这个时代的人们书写的。

而不是我们。

正因为每一个人类个体都是脆弱的，无力的。

才让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景象显得如此动人。

才让他们勇敢抗争命运的形象显得令人敬佩。

……

我不了解那个远去的男人。

我相信大多数人也不了解。

他的人生并不是他名垂青史的原因，在其光辉灿烂的成就之下，他的人生经历似乎显得无足轻重。

我很有幸，能够在此驻足，倾听他的故事，能够认识真正的马克思•普朗克。

他平静地面对自己的光辉成就，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悲惨命运，也会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悲哀。

在他冷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一颗热忱的心，但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支配自己的理性。

他也许会暂时屈服于命运，但命运一定无法折断他的脊梁，他终将再次站起，去追寻他毕生所信奉的正义。

这才是真正的马克思•普朗克。

这才是人类史的英雄。

不同于神话传说的那些英灵，这才是真正活在我们身边的，有血有肉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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