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Another View ~ by ump45

如果你聪明的话，应该逃跑的。

不过也是呢，我杀了一辈子的聪明人，那些死掉的家伙，又何尝不是一个比一个能算计，也一个比一个会隐藏。到今天，却拿你这个直来直去的笨蛋没了办法，又有什么资格说你。

我讨厌无辜的人。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所以会毫不愧疚的拖累别人。
无辜的人可以坐在原地等待被拯救，以至于看着别人因为他们受伤也无动于衷——“我什么也没错，所以不该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辜的人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指挥官先生，那个时候，你真的不该拉住我的手的：就算是我这样的战术人形，也会有犯错的时候。
我错在给了你太多太多的机会，我对你这样傻乎乎的男孩子感到好奇，只要随便挑逗一下，你就会脸红；只要随便编个谎话，你就会相信。虚荣和一种别的感情驱使着我想看看，你能为了所谓的“真心”究竟做到哪一步。
但是，愈是考验你，我就愈加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陷入了自己编织的美丽谎言之中。

你是一张白纸，没有被任何残酷的命运折磨过，也没有被任何美丽的谎言涂抹过。
像你这样单纯而率直的人，不该活在这个污秽的世界。
可是，指挥官，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已经，没有办法亲自下手了啊。

说起来，要是在没有战事的年代，我说不定会喜欢上你的。
很放肆，很在乎的那种喜欢。
啊，不对……在和平的年代，你也就感受不到我的魅力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知晓如何自由地“存活”才是我最大的价值，才是404小队最大的价值。
前线始终有战斗。
没有战事的未来，我无论站在多高，望着多远的未来，都看不到。

所以，对不起。
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指挥官~


Another view end






29

我们在一个院子里停歇了，一个被雨水打湿的长椅似乎可以坐下来，但是瞧着被雨水浸泡着的剥离出来的油漆碎片，因为膨胀而裂开的细碎木屑，还有堆积的尘泥，又有一种淡淡的无可奈何绕在心头。

“等等，”我先用袖子擦干椅子上的雨水，“好了，坐吧。”
然后45笑了，她理好裙角，很小心地藏起被撕破的袜子，躺在椅子上，给我留了个位置。

“衣服不要了？”她问。
“嘛，烧出这么多洞，扣子还掉了一颗，无所谓了。”
“我可以睡一会儿吗？”她问。
“很困吗？”
“神经元件有所受损，我会进入深度休眠状态，刚才416说了会来这里接应我们，然后我们大家就一起撤退到秘密据点去修整。”
“我在这里保护你。”我伸出手，想抚摸她的头发。
“别闹。”她打开我的手。
“没闹。”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人摸我的头……真是，败给自己了。”她苦笑道。
“被摸头，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她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过了会儿，又悄然问道：“呐……要是遇到危险，你会跑的，对吧？”
“你希望我跑吗？”
“什么？”
“你希望我跑，我就跑。”
“这算什么回答……太狡猾了哟。”
“哈哈，对不起，我不该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我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其实，因为416告诉过我，她叫我什么都听你的。”
45久久地望着我，“她不会说这种话。”
“嗯，有后半句。”
“后半句……是什么？”
“什么都听你的，但是，绝对不要相信你——真是前后矛盾的两句话啊，不是吗？”

Ump45神情木然，她大概是真的很累了，眼角有些泛红，略带虚无感地合上了眼睛。
她的唇角挪动着，喃喃道：“不，不矛盾。”

我怔住了，没有接下半句。
45睡着了，至少在这个时候，她浑身上下毫无任何凛若冰霜的气质，初见时的成熟老道也全然消失不见，完完全全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我幻想过许多美丽的城市，在那些旧世代的书籍与资料中，记载着世间的繁华，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亭台楼阁，有法师的庙宇和隐士的塔楼，有雾气氤氲的港口和长风吹过的古钟。但却无人去描绘那湿润的菜园，干燥的草垛，停驻在屋檐的燕子和巷口的茉莉花。

这些意象都最后都逐一模糊，越来越清晰的是我喜欢上了45这件事，这件简简单单的事。
少女的冲锋枪没有握在手里，我忍不住触摸了一下那清晰的金属纹理。
让了让枪械在战术人形的手中发挥最大的威力，她们身上被植入所谓的烙印系统，那会不会是因为枪械进水了，才影响到了ump45她自身的状态？

伴随着这样的疑惑，我小心翼翼地将冲锋枪拿起。
正如方才所说的那样，深度休眠状态的她没有醒过来。

我环顾四周，我找了几片树叶子，舔舐上面的雨水，因为太过饥饿了，不得不将苦涩的叶片纤维嚼碎，吞入肚子里。难得的安静时刻让我的耳朵变得十分灵敏，就在院子的矮墙外传来的脚步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416，G11，ump9，我在这里！”我欣喜若狂，跑出院子。
但是，迎面而来的并不是熟悉的404小队，而是两只铁血士兵。
Dragoon——龙骑。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铁血，它们的外壳造型和我们日常所见的机械并无不同，只是相比起战术人形起来并不可爱，冰冷的金属气息传来一股毫无情感的冷漠。一时间，我的脑子像是被电击了陷入麻木——
我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我应该是要跑的，我十分清楚自己想要逃走。但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别的情感摄住了我的呼吸，叫我在这生死关头没有挪动脚步。

龙骑没有开枪，有一个更为高级的存在正在街道的对面平视着我。
她的衣着更为干练深邃，血红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骄傲。
尚未反应过来，一道强烈的冲击波就迎面扭曲了我的视线，我感觉到胸口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钝斧劈中，整个人飞了三五步远，摔倒在地。
那是什么鬼……仅仅凭靠着手中的剑就毁掉了整整街道那么宽的路面了么。
我的手开始发抖，脚也开始打颤，更清楚的知道，当这把剑指向我的心脏，指向那包裹着血液的皮囊时，我就会当场吓到失禁。

“离她远点，怪物。”我粗喘着气，警告道。
手中.45口径的枪口抖动着，却还是固执地对准了眼前的敌人。
“怎么了，这位指挥官，莫非你想保护她？”刽子手并不生气，而是歪了歪脑袋，用瞧着可怜虫一般的眼神瞧着我：“怪物？……呵呵，你身后的那个女孩，才更符合这个称呼啊！”

“45，快起来！”我喊道，“这回真特么是要命的关头了！”
话音刚落，那句幽幽的吐息就萦绕耳旁——“呐……要是遇到危险，你会跑的，对吧？”
不，不是这样的。
我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时间凝固了，所有的画面都已定格，只有她躺在腐旧的长椅上，灰发拂动，眼睛闭着，嘴角带着笑容，仿佛幻想着美好的将来。
我望见了她，和她的笑。
这一刻，即是永恒！
呐，你知道吗，45？
无论多么美丽的童话故事，总有一个避免去面对的问题。
——如果公主死了，勇士还会继续为了屠龙而不惜燃烧自己吗？

“哈，这只阴险狡诈的狐狸是怎么了，莫非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
“我的公主，只是睡着了。”我说。

刽子手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的目光自然从未离开过沉睡中的ump45.
我回过头，望向那个灰发女孩，她睡着的模样真的很恬静，我忽然笑了笑，带着一分哀伤与心死，恍如昨夜她在我身下欢吟啜泣的心情。

伸手，擦去了眼角的血和泪！
风声中，果然传来了一阵尖锐呼啸。知道再也无力自保的我，推倒长椅，翻身跳过被剑气撕裂的矮墙，咬着牙扣紧扳机，对着龙骑疯狂扫射，火光一闪即逝，更多子弹犹若死亡的幽玄诅咒，划过淡淡的薄雾，直指向在废墟中，被打碎的砖块和粉屑不断落在我头上，耳朵和下巴也不知何时溢出了血。
第一只龙骑被击倒了，而我的子弹已经打空……
备用弹夹呢？还在45的身上吗？

“你想要死在她身边？呵呵呵，有意思，愚蠢的人类，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一起行动，但毫无疑问地是……你被骗了。ump45不会喜欢任何人类，她的感情模块在那种恶魔般的理智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格里芬的指挥官。我会用铁丝捆起你的双手，然后吊在树上，让你静静等待死亡。至于她，将会被截断四肢，带回到铁血工造，我倒想看看，这个怪物还有什么花样。”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
这时候，那枚对讲机中传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45姐，快别装了，你们俩都会死的！”
这是……HK416的声音？她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完全无法理解。

“白痴，刚才为什么不跑！”416低声骂道，“不是叫你不、要、相、信、她么！”

叮咚。
清脆的响声。

“卧倒。”ump45淡淡地，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传来。
她的声音，让我的所有力气，所有肌肉，所有神经，所有意志……
瞬间瓦解。

一层厚重的刺鼻烟雾弥漫开来，不等捂住鼻子，她就飞奔而来，夺过枪支，一脚将我踹入烟雾中，自己则借力打了个滚，从楼的另一边跑开。
“远程火力！”她喊道，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女孩不是在跟我说话。
飞行的弹道声如此清晰，此时，就算是隔着浓浓烟雾，我也知道那是来自桥的另一头。
来自我们本应该走的方向。
那个方向，就是作为404小队的一员，可以顺利撤退的方向。
我明白的，是不是有些太晚。

“G11，无差别扫射！”ump45继续用对讲机喊话。
更加密集的火力网从桥的另一头飞过来，噼里啪啦打在树上，墙上，玻璃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被破坏。战斗的天平倾斜向了404小队——不，或许结局早已注定。
我没有丝毫恐惧，没有丝毫喜悦。

“可恶！”刽子手的第二个龙骑也倒下了，她此刻完全暴露在外，而烟雾中什么也看不清，ump45鬼魅的脚步已经绕到侧面，子弹不断打在她的脚踝和膝盖上，心狠手辣的45无疑是想要先打断她的撤退计划，但是她一个人的伤害还是太低了。

刽子手反手就是一连串的射击，也扑了个空。
两个女人对峙了片刻，谁都再也没有了筹码。

“我们会再见的，ump45。”刽子手咬牙道。
“是的……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女孩阴鸷地笑了。

30

过了一会儿，少女们从桥的彼方走来。
HK416看了看我，又看了看45。
“计划失败的感觉如何？”
“是不是感觉，我这个队长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45用对待敌人一般的口吻问道。

HK416摇了摇头：“不，你伪装地很完美，但是正因为如此，露馅的时候也就更加难堪了。”
“所以说啊，45姐已经做得很完美了，只是指挥官先生执意不走，添了很大的麻烦嘛。”开朗的9妹连忙为队友们的紧张对话打着圆场。
“总之，这次战斗可以结束了吧……呜呜呜。”G11说。

404小队，经历了无数次大小战役的少女们，再次围绕着45团聚了，仿佛理所当然的胜利，仿佛举重若轻的游戏。
只有我木然地看着她们，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一个局外人。
我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问着：“什么意思……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在装……还是？我不懂，45，你明明可以解决掉刽子手，是这个意思吗？”
她没有回答。

“是真的吗？”
我望向其它几位战术人形，而少女们用可怜的表情地看着我，眸子深处没有太多感情波动。

“是真的。”
ump45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阴沉，像是我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明明是熟悉的身影，在风中雨中伫立，面对着我，可是，那是谁的眼神，只消看一眼就会觉得恐惧。
那一种痛，深深地刺入了骨髓。

“我以为你会逃跑的，或者被杀死。”再一次，她带着戏谑而嘲弄的口吻说道。
“如果逃跑的话，也一样会被杀死。”
“所以，你是经过审时度势、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为我战斗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我的手握紧，又松开，“我战斗，是因为自己是404小队的一份子。”
“哈哈，哈哈哈哈……指挥官，你的纯情确实打动了我，当然，只是从感情上打动了而已，我的理智还不至于被三两句花言巧语所侵蚀……你，凭什么加入404小队？”

我的手彻底凉了下来，昨晚的温度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
“你……只是想骗我走。”
“事到如今，否认还有什么意义。”
“劳资拿命在保护你，你就只想着怎么骗我走？！”我吼道。
“很奇怪吗，你的指挥部……不是还有人等着你么。”
“好，我走。你们不是想要永远不被任何人知晓么，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不会记得你们，也不会想你，这辈子都不会与你再相见。”

416看了ump9一眼，9妹耸耸肩，而G11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唯独ump45有些凄凉地笑了笑，她用娇媚的口气告诫道：“疯子，那是刽子手的逃跑方向，已经不是安全区域了哦~”
“已经跟你没关系了！”我忽然红着眼睛嘶吼道，“我就是被生吞活剥、被乱枪打死在外面，也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给我滚！”
Ump45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虽然仅仅是一下，就足以让女孩带着愤怒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不假思索地便推了她一把，只是那么轻轻地推了一把而已，45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后倾倒，摔倒在了泥水里。

那一定是太过虚幻的画面。
少女的身体，真的很轻。
Ump9正要抗议，我甚至已经看见她的手指按在了扳机上。
但是我却忽然落泪了。

深深回望去，她坐在泥泞里，脸色微微苍白，带着一分哀伤，一丝惊惶。却还是挂着那种嘲讽的笑意。
明明只是才发生的事情，却仿佛陈年旧事，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手拉着手，一起步入教堂的少女；
依偎在背上，突然叫人心疼的眼神；
那个在大雨中拥抱着彼此，许下诺言的人儿啊！

就这样远去了，就这样拉开了整条街道的距离。
少年的背影，在雨后的晴空下分外清晰。
“HK416，击杀他。”
“没有能借铁血的手，现在就来借我的手了吗？”416重新调节着狙击镜，“啊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无赖的样子呢。”
“这样真的好吗，45姐？”看着45脆弱的神情，9关心地问道。
“嗯，虽然走了好长的弯路，要是一开始就不要顾忌手上的鲜血，就好了……”

“已经锁定目标。”416说。
“开枪吧。”
“……不要说我没有给你考虑时间。”
“开枪。”少女重复道。

“砰！”伴随着一声枪响，416的镜子碎了。
“怎么回事？”9问道。
“还、还有敌人吗？”G11哭丧着脸，“不，我不要再打了！”
“不是敌人。”
“诶？”
Ump45在破碎的镜片中，拾起一枚扭曲变形了的弹头。
型号是……5.56mm.

“是那个讨厌的家伙，他没走远，一直注视着我们。”45说。
“……该死的家伙，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打断她的腿，一定。”416咬着牙说。
“算了，她的手中似乎也有一枚高倍镜，此刻还瞄准着我们。”45说道，她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刚才只是警告，嘛，我们撤退吧。”

“那个……你在哭吗？”回去的路上，G11困惑地抬起头。
“笨蛋，我在笑啊。”少女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她嘴角上扬，明媚而姣好。

转身的最后一刹那，她将手深入上衣内侧的口袋。
还在那里静静躺着的，是一枚男生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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