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走到了道路的尽头，一名服装样式是AR小队的黑发少女在等着我，一见如故般，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沿着平原继续走着，彼此之间隔开了10米左右的距离，我知道回到指挥部还需要徒步30公里，但此时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利刃般的风呼啸着掠过泥泞的草原，时不时有野花飘落的花瓣打在脸上。
抵达一道高坡之后，我的膝盖无比酸软，只得跪坐下来，望着身后狂躁的秋风，鼻子好像闻见了旧工业文明时代石油燃烧的气息，一直忍受着饥渴地在行军，头部剧烈的疼痛再次无限侵袭着残存的意志。

M16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动弹，于是走过来与我并肩坐下。
我侧眼端详了她一会儿，相比起别的战术人形，16的额头很宽，鼻梁也更加挺拔些，看上去是很稳重的战术人形，如果不是先前已经认识了M4，或许我会把她当做AR小队的队长。
“为什么救我？”
“要说为什么的话……我的姐妹们不是还在你的指挥部吗。”
“如果只是为了见到他们，你可以直接回去的。”
“啊，确实呢。”她感叹着，“但是，即使不考虑你曾经救过我的姐妹，我还是会帮你的。别误会，只是好奇，能推倒那个女人还活着回来的，一定很不简单的人。我对她的评价可是很高的。”
“你了解45？”
“比你了解多一点。”
“她以前就是这样吗？”
“哪样？”
“冷静，理智，说什么话都叫人捉摸不透，有点神秘，又有些可爱……”
“还有点危险，”16补充道，她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以前么，正好相反吧，虽然交流不多，但是那时候的45更加笨拙，单纯，还有就是孤独。”
“孤独？”
“是啊，像个让人怜爱的小妹妹一样。要是那时候的她遇见的不是那个单位的高层，而是你这样的指挥官，或许结局会好一些。”
“或许吧。”
“当初的她，简直就像ar15一样呢……”
“你刚才说好奇。”我回避了这个话题，试图忘记在与45相识之前，自己是多么地在意15。
“怎么了？”
“你在好奇什么，趁着我脑袋清醒，作为被救的报酬，知无不言。”
“我在好奇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她本想借助铁血的手杀了我，她也正是这么做的……”说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恨意就酸溜溜的萦绕心头，“但是，她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因为，呵呵，我想保护她来着……”
“不，光这一点是不够的，即使是45的战友，也未必就值得她心软。”
“她的战友？”
“不是现在的404小队，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从我和45回到镇子的时候你就在监视我们了吗？”
“是的，我试图让你活着。”
“我选择和刽子手战斗，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当然那时候你干脆点跑掉比较好，一方面我不太习惯狙击，另一方面也不想得罪那只小队。但如果站在你的立场上来说，不跑也不失为是一种选择。否则，就算苟活下来了，你在她的心里也只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得淡薄，最后想起的时候，无非是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罢了……我懂的，如果是M4昏迷倒地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跑的。”
“M4吗……”我在努力回忆起女孩的模样。
“那孩子遇到过同样危险的境地，不，比你遇到的更危险。”
“她从未跟我提起过。”
“我不期望你为了她做到这一点。”
“谢谢。”
“你真的很不一样，指挥官，我很中意你哦。”大概是见我久久不说话，她忽然搂住我，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站起身来，“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找点吃的。”

直到16生起火来，我才勉强睁开疲惫的眼皮，只见一只倒霉的乌龟被当做食物被开膛破肚了，我看见了16手上的那把匕首，是我出发时15交给我的那把，她看见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把匕首，解释道：
“没有称手的道具，只能不经过您的同意了。”
“没关系，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她很少把自己的东西送人……礼物姑且不论，武器的话就连我都没有碰到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没什么。”M16摇摇头。

大概是嗅到了肉的香味，荒原上有野狼在远处停驻观望，那目不转睛的样子像是家养的大狗一样忠诚，但16默不作声地朝天上打了空枪，把它们吓跑了。
接过16切割下来的熟肉，我贪婪地咬了下去，虽然没有盐和调料让肉充满腥味，但这依然是两天里我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寒冷之后是喉咙的干痛，我无比需要一个罐头来煮汤喝，但是条件不允许，烧烤带来的烟味呛得眼睛想流泪。

——45，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否已经吃过饭了？

32

当我们回到S09区属于我的指挥部时，浑身褴褛，像逃荒归来的灾民一般。
庭院里已经积攒了大量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层，青黄相接，宛若柔软的地毯。

“哇啊啊啊~M16！你终于回来了。”
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传来了SOP2的声音，她欢快地飞奔出来，一下子就飞扑到16的怀里，嘻嘻嘻地笑着。

“指挥官~你也终于回来了，SOP可是每天都有想你哦~”
少女也凑了上来，我张开双臂，但她没有扑进怀里，而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那个，嘿嘿……指挥官的身上有点汗臭味，SOP酱刚刚洗过澡，所以就不抱您了。”

我点点头，只是听着她们的声音，一股悔恨和愧疚就浮上心头。
更多的战术少女从房间里走出来，望着她们担心而关切的目光，一股股暖流充满了我的血液。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M16？”AR15略带不满地问道。
“啊，哈哈，怎么说好呢，因为在撤退的图中迷路了，不过运气很好，是指挥官先生找到了我。”M16爽朗地笑着说，她用眼神示意了我一秒。
“是的，这次出行，没有白费力气。”我疲惫地笑了。
“指挥官这是，受伤了吗，为什么衣服都变得破破烂烂的了？”SOP奇怪地问。
“莫非，前线有发生过战斗吗？”M4也问道。

我看着终于团聚的AR小队，仿佛家人般温馨而默契的画面，却始终不敢再上前一步让自己也融入其中，生怕是自作多情。
“不，没有，”我说，“前线……无战事。”
M16沉默了，她及时转移了话题，拉着M4和SOP2往宿舍那边走去。

我将AR15的刺刀物归原主，一道折射在刃上的光连接了我们的手。
“派上用场了吗？”她问。
“嗯。”我承认道。
“果然……还是遇到什么了吧？”
“我保证过什么也不说。”
“我明白了。”少女接过刀把，湛蓝色的眼眸一定是看穿了什么，“你也是那种习惯独自承担的类型呢。”
“不，应该怎么说呢，十分的……不习惯。”
“要不要再和大家一起待会儿？在彼此扶持、相互鼓励这方面，M4、M16和SOP2都是很厉害的，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就能体会到别人的心情。嘛，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这么抱怨就是了。”
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恬静的笑。
AR小队最终团聚了，这份微薄的成就感让破碎的心情不再千疮百孔，我向女孩点头致意，随后转身，在最后的那么一刻，她微微抬起了右手，大概是想要挥手道别，但那样一种动作十分生疏而突兀，而我已经离去，15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后释然地将手落回到自己的枪托上。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门是开着的，屋里有淡淡的花香，地面干净而整洁，像是不在的这几天，一直都有人在认真打扫。
“指挥官，欢、欢迎回来。”女孩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WA2000.”
“嗯。”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啊，才不是呢，只有在工作时间，会在指挥室里，打扫房间什么的，只是顺便啦！”

女孩并不擅长待人接物，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很努力地在做好身为副官的所有事情。
对不起，哇酱，现在的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出去吧。”
“诶……？”
“出去吧，让我休息会儿。”
“不要红茶或者是咖啡吗？”
“不需要。”
“……”WA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去叫春田过来。”
“不要，”我痛苦地皱起眉头，“不要叫春田。”
“可是！”
“没有可是，哇酱，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人休息会儿。”
女孩睁着樱红的眸子，紫棠色的长发衬地脸蛋楚楚可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和45截然相反的少女，她需要鼓励，需要引导，需要微笑……而我此刻什么都给不了。

“因为，指挥官已经带着M16A1回来了，一切都很漂亮地完成了，所以，看你浑身脏兮兮的样子……所以……偶尔也想担心一下你就是了……”WA2000尽可能地解释着，但等了几秒钟，见我没有回音，终于低落的说了句：“对不起。”
她就这样离开了。

我拉上窗帘，走进浴室，用热水冲洗身子，回到家里，无论是床还是沙发都是那么柔软而舒适，但空气中充满锐角，始终让呼吸带着刺痛。我害怕春田会来，我害怕被温柔地对待，可是我又渴望被抚慰，我知道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我那种慰藉。

太阳渐渐西沉了，我望着那件旧衣服，上面满是烟尘和破洞，胸前的第二颗扣子也不见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留下它作为纪念，但最后还是心一狠，抓起来就往外走去。
夺门而出时，差点撞上一个战术少女。
她身材娇小，黑色的大衣下，是冰雪精灵般无瑕的肌肤。
“kar98k……”
“指挥官先生。”
“什么事。”
“今天下班之后，有空吗？”
“你是在邀请我出门？”
“陪我去骑会儿马吧。”
“对不起，现在没有心情。”
“你还欠着我一次呢，”德皇直视着我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那天我也没什么心情，但还是陪您一块去了。您不在指挥部，没有人陪我去骑马。”
“对不起。”
又一次，毫无意义地道歉了。

“所以，如果只是骑马的话，你愿意……”她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确认道。
“好吧，如果只是骑马的话。”我屈服了，将那件衣服放回到衣架上。
“可能最多在外面吃个晚餐什么的，你知道的，如果晚餐之后再去，天色就黑了。”
“嗯，那就一起吃饭吧。”
“不是约会。”她补充道。

终于，我意识到这段对话是如此的熟悉，惊愕地望着她。
“这些不都是我的台词么。”
“是啊。”银发少女笑眼盈盈，带着胜利的姿态望着我。
“你啊……还真是狡猾呢。”
“欠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指挥官，希望你欠下的债会支撑你走的更远。”她一手轻轻抬起了军帽，带着明快的气势如是宣告道。

33

又是同样的黄昏，又是熟悉的围栏，德国女孩还记得这段路，她走在前头，步伐轻盈，一如既往地熟练地用手指头敲了敲橡木栏杆。那位马场的管理员大汉回过头来，愣了一会儿，哈哈一笑：
“哈！我记得你们。”
他的胡子不再散乱，而是在末端用皮筋箍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幽默，今天没有大醉酩酊，所以清醒而友好地问道：
“还是要最烈的马？”
“不，请给我温和一点儿的矮种马，最适合某些功能障碍的小男生带着他的女朋友在和河边调情、散步、亲小嘴儿的那种。”德皇倒也毫不避讳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马场管理员笑得震天响。

大汉把马儿牵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多瞧了我一眼。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憔悴，但他没有回避，而是凑到跟前低声道：“没关系，小伙子，晚上在这里点餐，马鞭搭配威士忌会有奇效。这种漂亮的姑娘我以前也找过，谁都坚持不了一个月的。”
我无奈地耸耸肩，权当是苦中作乐，点了点头。
“让你见笑了。”
他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牵着那匹无精打采的老马，将缰绳递到我的手里。

“等我一下。”我说。
少女翻身上马，以命令般的口吻道：“上来。”
她似乎早已预测到我想要去再牵一匹。
我有些笨拙地骑坐上去，感觉横竖里外不是人，那匹老马不解风情地迈开了脚步，慢吞吞的步伐一定显得十分滑稽，整个世界颠簸着，血红的斜阳在湖面上被一道道的涟漪分割成了燃烧的水蛇。
“为什么？”我问。
“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叫我出来，我既不心胸宽广，也不热爱生活，我是一个顽固、偏执、易怒、还有些神经质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叫我出来。”
“每个人的坚强是有限度的，一旦倾尽所有，就很难再恢复过来了。”
“所以，请不要再对我抱有任何期待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官。”
“所以，我将一如既往作为您的力量。而您需要这份力量……无论是策马狂歌也好，走马观花也好，你不能一个人前行，这就是我想告诉您的话。”

我们在那颗大榕树下停下了，德皇翻身下马，走到湖边，微风挽起她长长的银发。正如马场管理员说的那样，这是附近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是浪漫而优美的角落，老马习惯了这段流程，已经自行走到湖边开始嚼食水草。
不可否认的是，德皇的沉默在传递着一个信息：她本不想约我出来的，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那么，我们究竟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我有些悲伤地问。
“因为我收到了一段语音。”
“哦。”
“今天下午，有人将它拷贝在铁血指挥部的档案里了，我们的梯队占领那里之后，春田小姐将其转给了我。因为语音里的内容，我决定单独和您聊聊。”
“除了你们俩，还有其他人形听见吗？”
“那段‘遗言’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全都是虚假的。”
“那个值得陪她一死的女孩也是？”
“是，死亡也好，和我一起面对死亡的那个人也好，都是编造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德皇沉默了，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与晨昏星。
“Kar……”我用苍白的声音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但是不会为我流泪，对吗？”
“这句话，是谁说的？”
“没有谁，我自己想问，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
“事实正确，但表达错误。”她有些生气地睁着晶红的眼眸，“如果你死了——是的，我不会为你流泪，但是我会难过。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无力地笑了笑，闭上眼眸。
“不够。”
女孩冰雪聪明，大约是内心知晓了什么，她别过脸去：“今后不要问这种蠢话了，你是我的指挥官，而我是你的战术人形，抱持怎样的价值与信念去生存是你自己的事情，但请不要企图用自暴自弃在我这里获取任何认同感。”
“抱歉，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强加到你身上。”

过了片刻，她似有心软，又回过头默默地瞧着我，以缓和的口吻道：“指挥官先生，如果说……我也有想要强加到你生命中去的东西，至少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对吗？”
“不是。”
“那么，你还要继续与我骑马吗？”
“要。”
“确定？”
“嗯，我还想骑一会儿。”
“那……抱我上去。”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小小的手儿来。
“这是矮种马啊。”我被逗乐了。
“狮子搏兔，亦当全力应对。指挥官，失魂落魄的日子里，也不要忘了应有的礼仪哦。”

她的娇小身躯柔弱无骨，长靴之上晶莹如玉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清丽光辉。
就这样抱起她，如此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银发少女手执着步枪，信马由缰地往回走去，马蹄声起先弱不可闻，却在渐行渐冷的月光下变得清晰而有力。最后，我从身后将脸深深埋入她宽大的绒衣中，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发出难以辨析的叹息声，没有拒绝。
Kar98k既非我的导师，也非我的学徒，既非朋友，也非恋人。
在这段短暂的沉默之旅中，她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安慰我的话来。

她所持的信仰是那么简单。
远方或许存在救赎，或许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姑且继续向前进发吧。
依稀明亮的群星下，我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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