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契卡洛夫想要吃东西。
在印象里，他很长时间没吃过什么正常的玩意了。
最近吃过的似乎是地衣拌着土，再这么下去，地衣都要没有了。
至于说村子里为什么没有存粮，可能需要去问城里来的征粮官，他对人类维持生存的粮食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简而言之，没有粮食，水只能化雪，至于肉的话，这么冷的天也没有什么野兽。
最近，乌萨斯的很多村子都是这样。
他才十六岁，他不想饿死，他还想去找父母。
从契卡洛夫记事开始，他就是被叔叔养大的。
后来，叔叔身上长出石头，被纠察队抓走了。
再后来，到了今天早上，他迷迷糊糊的感到左边胳膊肘有什么不对。
伸手一摸，他一下子清醒了。
那里和他见过的很多人一样，也多了一块一厘米见方的小石头。
在城市里属于惊天噩耗的矿石病，对契卡洛夫和其他的村民来说，不算什么。
只要不被纠察队抓住，饥饿永远比矿石病紧迫。
——“只要”。
当他再睡下的时候，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
刚要反抗，脑袋就挨了一记重锤。
等他被拖出破屋子，发现全村的遭遇跟他差不多。
太阳还没升起来，纠察队还举着火把。
为什么自己会被感染，为什么纠察队会马上找上来，他完全想不明白。
有些人不想走，但马上挨了鞭子。
契卡洛夫只想杀了眼前的大汉。
但很多天没有正常吃过东西，根本就使不出力气。
所以，全村都被带走了。
为什么大家都会被感染，契卡洛夫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问题就是，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已经到了日出时间，但天还是没亮。
又开始下雪了，他那件破皮袍子只能说聊胜于无。
被一路驱赶着出了村，没人知道会去哪儿。
但至少看起来不是去死，否则纠察队现场就解决了。
据说，被抓走的人会被送去源石矿场做苦力，能活多久全看造化。
——想必是他们的任务完不成，就动起了村里健康人的主意。
现在已经走到了一片树林附近。
契卡洛夫想要反抗。
他看到旁边的男人眼里也燃烧着仇恨。
最后面传来扑通的声音，回头看去，是柳金奶奶摔倒了。
纠察队没人想去管她，契卡洛夫下意识的折了回去。
当然，他马上挨了鞭子。
第一下抽破了衣服，让他分不清背上是火辣还是寒冷。
——然后就没有第二下了。
那个纠察队的手上插着一把飞刀。
而不远处多了个女人。
她说的话，契卡洛夫听不懂。
但看长相，那不像是乌萨斯人。
三十多个纠察队员，有一半扑向了她。
“你打不过他们！快逃吧！”
契卡洛夫知道那个女人可能听不懂，但他还是喊了。
但她没有退缩。
最前面的纠察队员突然倒飞了出去。
——还有一个人。
那样的角，那样的尾巴，契卡洛夫分不清他是什么种族。
但他只凭拳头就能轻松打飞一个壮汉。
雪越下越稀疏，其中还混了点点金色。
——金色的雨滴。
——这个季节不应该下雨。
但是——

杀一个人，有时需要谋划，思考，等待，耗费很长时间。
但也有时候，只需要一剑就够了。
玛恩纳就只斩了一剑。
而这已经足以让三个人倒地毙命。
“铁罐头们，把其他人转移！剩下的别留活口！”
血红的太刀从刀鞘中弹出，把纠察队长的面罩和下巴一起击碎。
恩特罗菲顺手接住刀柄，将对面的家伙砍了头。
断颈喷溅的鲜血在光雨中迅速蒸发。
“不用你来提醒，你当我们这些荒野上走出来的家伙是温顺驮兽吗。”
托兰也不含糊，两把冷钢匕首专攻对面无防护的薄弱部位。
一旦被划破皮肤，上面的毒素就会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几位朋友，什么来头？”
那个女人发话了，是炎国话。
“把人救了再说，敌人不止这几个。”恩特罗菲飞起一脚，踢断了某个人的颈椎。
对这五个人来说，三十个多个普通人确实有点不够打。
几名盾卫从另一边过来，开始检查这群村民的伤势。
光雨已经停了，玛恩纳的剑也收回了鞘中。
恩特罗菲还在检查着倒下的人。
“恩特罗菲，游侠玛恩纳，还有，最——强的赏金猎人托兰。”
“有必要这么加重音吗，白毛？——行行行。”
托兰本来还在嘲讽，结果看见恩特罗菲在干什么，又转移了目标。
白发人正把某个没死透的倒霉蛋提起来，顺便补了一剑。
那个炎国男人面色稍微有些难看。
“何必呢。”
“我这人心善，看不得他受苦，直接送他上路。”
“也罢。重岳，只是一介武人。”
“仇白。”女剑客也转向了他们。
“倒是言简意赅。”恩特罗菲笑道，“路见不平，嗯？”
“你们也差不多。”仇白道。
“赏金猎人嘛，拿钱干活而已。”托兰道，“当然——我们这行有权挑客。”
“而你们两个看起来也不是来旅游的。”玛恩纳环视着四周。
“有些一言难尽——”
重岳似乎刚要解释，就沉下了面容。
“不，不不不不！这到底是——”
少年的惊呼让五个人同时转过了头。
漆黑的晶体在他左臂上越长越大。
皮肤被无情割裂，鲜血滴在雪地上，连成了毫无规则的线条。
“别紧张！快想点其他的事，你越害怕，他就越会杀你！”
盾卫的提醒毫无作用。
害怕是人类的本能，尤其是自己的身体长出晶体这种超出认知的事情，让一个少年保持勇气，不免太难。
旁边的几个村民也倒在地上开始挣扎。
——甚至不只是村民，还有几个没被补刀的纠察队员也被身上长出的利刃刺穿了心脏。
不知何时，雪花已经转为了漆黑。
“好啊……真是讨厌什么来什么。”托兰苦笑道。
“弟兄们！结成防御！”
一声战吼，救人的盾卫们全都站了起来。
大盾排成圆阵，将倒在地上的人围在中间。
“一会儿不用管我们，确定了有多少敌人之后，马上把这些人转移。”
恩特罗菲按住了剑柄。
有什么东西冒头的话，就会被瞬间一刀两断。
身高两米的魁梧人形在雪中若隐若现。
“你没离开过大炎，没见过这些东西，小心。”重岳沉声道。
“相比禁城影卫如何？比魏彦吾那群黑蓑又如何？”仇白左臂架在右臂之下，抬起了剑。
“绝不弱于他们。”
“大概明白了。——一群令人作呕的家伙。”
仇白看了一眼旁边。
村民被保护的很好，但那些纠察队员却是实实在在的被自己人杀死了。
——或者那些东西就没有把他们当成人。
“要是没见过的话，小心那些家伙放出来的黑雾。”托兰深吸了口气，“原理不太清楚……总之沾到一点，动作就会变得特别慢，再一慌神，就被那些家伙直接干掉了。”
“还有，你们几个……小心别打坏那些家伙的铠甲。当初一支银枪天马小队的下场可不体面。”
玛恩纳也调整着呼吸，随时准备拔剑。
“还不确定有几个，他们那套玩意我倒是可以吸收……但这儿无关的人太多了，误伤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恩特罗菲道。
“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托兰咬牙切齿。
“少废话。尽量把他们从盾卫这儿引开，然后聚在一起，这就是作战计划。”恩特罗菲道，“那些东西之间好像有什么精神链接……几个月前我干掉了一个内卫，所以他们大概对我会有一个概念，而你们……”
“经历过战场之人，总会有些默契。”重岳道。
三个人影在风雪中越来越近。
托兰点了点头，雪中消散了身形。
“跑了？”恩特罗菲笑道。
“那不可能。”玛恩纳道。
风雪中已经能看清内卫面具的轮廓。
“——你又一次踏上了乌萨斯的国土。”
风越来越大，嘶哑的呼吸声却盖不住。
“没错，是来乌萨斯找麻烦的，收起那套让强者效忠于你们国家的陈词滥调。”恩特罗菲道。
“他们见过你？”仇白紧握着剑。
“不好说，我猜他们的视野感知一类的东西有共享。”
“大地众生，唯人有情……宁愿舍弃为人，却不行善事甘做伥鬼，何必至此。”重岳摇了摇头。
“你的软弱让你对脚下的国土一无所知，炎国人。”
已经听不出是哪个内卫在说话，这些声音完全一致。
“我再告诉你们一次，战争的荣光不能喂饱人民，蠢货。”恩特罗菲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国家如此信奉弱肉强食……如果你们成为了弱者呢？”
内卫没有回答。
最左边的那个内卫抬起手，挡下了旁边飞过来的一块石子。
“随你们的便吧，怪物！有本事杀了我们所有人……反正这么活着已经糟透了！”
少年用的是乌萨斯语。
听起来视死如归，但他的声音明显在打颤。
“冷静点！我说过了，越怕他你死的越快！”
盾卫没有向身后圈里转头。
“恐惧？嘶……敢于向皇帝的利刃动手，勇气已经异于常人……只是这份勇气用错了地方。”
一个内卫已经向游击队的保护圈走了过去。
他没有拔出武器。
似乎在漫天黑雪之中，他杀人不需要兵刃。
他只是抬起了手——
接下来就是连退了好几步。
重岳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手肘正击中了他的胸口。
“不愿保境安民，也未必忠君明节，只是为所谓乌萨斯开疆拓土……你们解决问题，还是只会仰仗干戈吗？”
内卫没有动摇。
对面前碍事的人，他只是一刀斩了下去。
而接下来，他的右臂被一击格开，几乎是同一时间，胸口吃了一记直拳。
“乌萨斯的弯刀……刚猛有余，收力不足。”
话音未落，重岳连出两掌劈在内卫手腕。
漆黑的弯刀有些晃动。
“形不成型，意不在意，再去练练吧！”
另两个内卫退开了一步。
——这是战斗的本能。
其中一个被恩特罗菲提起领子甩了出去，另一个转身举刀，同时架住了玛恩纳和仇白劈下来的长剑。

四对三。
四个人，四把剑。
然而重岳却空着手。
这其中的含义就是——
“算是个对手吧！”
漆黑的弯刀在恩特罗菲双剑之下破碎崩落。
恩特罗菲的动作非常快。
但快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已经被背后的爆炸击飞出去。
转头一看，漆黑的油状液体淋淋漓漓落在雪地上。
每落下一滴，就是一次小型的爆炸冲击。
“这东西跟现实维度不相容……你们并不知道这碎片来自于谁。”
恩特罗菲只是又一次抬起了手。
油滴化作黑雾，在他的手上不断缠绕。
“恐惧，战栗……这不是你的心情，是你体内那个家伙……我大概知道邪魔是什么东西了。”
“国度被随意吸收使用……你究竟是什么人？！”
而恩特罗菲已经不想再理会内卫的质疑。
“存续了千万年的恐惧和痛苦……何必呢，何其可悲啊。”

人的心理非常有趣。
有的时候，黑色代表安心。
也有的时候，黑色代表恐惧。
而现在的战场上，二者都有。
首先碰撞的是玛恩纳的剑与内卫的刀。
与此同时，仇白一剑刺向内卫脖子。
而这招被对方的手甲挡住。
“小心别打坏他的护甲，不然我们控制不了。”玛恩纳沉声道。
“又要猛攻，又要留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战局。”仇白笑道。
什么是久经战阵？
即使是两个从未见过的高手，在这种时候也能互相配合。
或者，能有人面对这样两个高手还能不分上下。
或者说，那个家伙已经不再是人。
只用一把刀和拳脚，就让那两个人近不了身。
当然，如果不是忌惮他体内的东西，结果就不好说了。
而就是因为这个，让玛恩纳陷入了麻烦。
左肩爆出几片黑色的利刃，一下让他的手臂抬不起来。
仇白连出两剑，挡下了内卫追击。
“还能动吗！”
“轻伤而已。”
两人的剑风将雪花毫无规则的吹开。

今晚的特里蒙没有下雨。
飞行器停在莱茵生命楼顶的时候，下面的大洞还没修好。
电梯也不好用了，克丽斯腾和缪尔塞思顺着楼梯一路向下走。
走到能量科的楼层时，主任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
咖啡豆的香气在门外也闻得到。
除此之外，一些其他的味道让缪尔塞思皱起了眉头。
“……是烟斗唉。”
“似乎烟斗雪茄和香烟有不同的味道，你分的出来？”克丽斯腾沉着脸。
“男性的时尚我也不是没了解过嘛。”
“这竟然会成为一种时尚。”
克丽斯腾推开了门，然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盯着屏幕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你把烟雾报警器拆了。”克丽斯腾在门框边一按，打开了换气装置。
“嗯，是的，信息量太大，需要集中注意力。”斐尔迪南还是没转过头，“你得稍等一会儿。”
“去掉两个坐标，再引入一个乘子。”克丽斯腾道，“然后重新计算一下。”
一分钟后，斐尔迪南回过了头，也不再叼着烟斗了。
“想法不错，但你的脸看起来还有别的故事。”
“让帕尔维斯也过来——在罗德岛看到的东西，值得不眠不休讨论上几天。”
“能让奢侈的天才认为可贵的东西，我本以为在这片大地上并不存在。”
“那么，不能用现在的科学来解释的东西，应该叫什么呢？也许……叫神明大人吧？”
缪尔塞思一抬手，桌上的烟斗就被水浸透了。
“当着别人的面吸烟一点也不绅士，我知道你要这么说了。”斐尔迪南把头靠在椅背上，“神明……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成拉特兰的教士了？”
“我也很想用物理学的语言告诉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这需要更复杂的叙述。”克丽斯腾道，“而且……”
总辖口袋中的终端响了，信息来源是罗德岛。
斐尔迪南在思考克丽斯腾的表情代表了什么。
从淡漠，到微微睁大眼睛的惊讶，再到深呼吸。
“他们又从莱茵拿走什么了？”
“不，与那无关。”
终端被轻轻放在桌上。
克丽斯腾在淡漠之外又多了一点沉重。
“星空的外面……是敌人。”

任何生物，战斗时都需要体能，注意力，应变能力。
还有，战胜痛苦和压力的意志。
但是，内卫还有没有痛觉都是一个问题。
跟他们打消耗战，绝不可能耗得起。
而看似平衡的战局，也只要几颗石子，就能偏移天平。
而这就是那个时刻。
玛恩纳和仇白且战且退。
退出了四五十米后，他们不再退了。
不是退无可退，而是没有必要。
地面向上炸开了。
内卫脚步不稳，仰面摔倒。
托兰撤去隐形，上方直落而下。
恩特罗菲也动手了。
他的对手对着托兰扔出了包裹着国度的断刀。
剑鬼闪现到对方身后，单手抓住刀柄，反手将它捅到了内卫下腹。
接着上身后仰，双手顺势卡住内卫脖子，将他扔向了那个坑。
另一边的重岳也没有犹豫。
双手大开，似乎是准备蓄力。
对上他的内卫没有放过这个破绽，一刀劈下。
——这也是假动作。
侧身避过直劈，接着右肘撞在内卫胸口。
转身，左拳击中内卫心口，顺势再次转身，回旋踢把内卫脑袋踢得歪向一边。
最后一次转身，双拳齐出，将内卫打的倒飞出去。
“好了，他们聚到一起了，你打算干吗！”托兰喘了口气。
“站稳了，给你们露一手！”
恩特罗菲跃向半空。
当他落下的时候，数十道剑光在空气中交错。
内卫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因为被斩碎的是空间。
风向改变了，而且风速越来越快。
巨大的裂口出现在空中，伴随着狂风，将内卫全数吞没。
恩特罗菲没有回头。
他知道自己把内卫送去了哪里。
“不需要惊讶……你们怕他们身体里的东西泄漏，我就直接把他们扔到近地轨道了。按你们的话说……星空之外？”
“不……等等，那是什么？是战舰吗？”
“什么？”
听到仇白的话，恩特罗菲才回头。
他毫不犹豫掏出了终端，在裂缝关闭前连拍了几张照片。
黑暗虚空之中，几个巨大物体正无声悬浮着。
在这片大地上，与那些东西类似的，只有陆行舰。
没有人能想象的出来，让罗德岛飞上天，需要何其巨大的能量源和推力。
而像罗德岛一样大的家伙，在星空之外有很多。
裂缝已经彻底关闭了。
几个人的头发和衣襟在狂风之下一片凌乱。
“看来麻烦不小，一会儿我再跟你们解释这是什么。但首先……”
恩特罗菲打开了照片。
“这些家伙舰体上都写了什么？好像是莱塔尼亚语，还有，那个像东国字……”
托兰第一个凑近了屏幕。
“俾斯麦。”恩特罗菲道，“不是莱塔尼亚，是德语。旁边那个是日语，吹雪，汉语，南宁，这些应该是一千万年前他们命名军舰的方式，而现在……”
几个人感觉脸上有些发疼。
银光一闪，一棵树应声而倒。
恩特罗菲咬牙切齿。
几个人又摆开了架势，但却并没有敌袭。
“希望你不是被刚才的战斗刺激到神经敏感。”玛恩纳道。
而恩特罗菲根本没理他。
“Saratoga……Saratoga……很好。离开这里，然后又侵略回来。你们……你们也配使用她的名字！”
剑鬼的右手拇指狠狠掐在终端一角。
而那里，似乎就是他不断重复的那个单词。
没有人再说话。
他们很清楚，那个之前冷淡的白发人，现在全身散逸而出的是巨大的愤怒。
过了好一会儿，恩特罗菲才看向其他人。
“抱歉……我会跟你们解释。但首先，我要把这个发给罗德岛。”

说实话内卫的战斗方式我想破了脑袋也只能到这样了。
虽然这么说很马后炮但这章绝大部分构思都在孤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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