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的敲门声第五次响起了。
“都说了我还没画完了。”即便是耐心如马克，此时面对莉诺尔的催促也已经没法维持刚开始那般平静了。把这一道构思已久的曲线画完，马克把画笔放回画板的收纳槽，起身去开门。
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门把手，门就忽然被撞开了。门外一个物体冲了进来，直接扑在他的怀里，让意外的马克一下没站稳，往后倒去，顺带也碰倒了几根木头支起来的画板。
“啊……疼死了……”即便是摔到柔软的绒毛地毯上，马克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呻吟。
“诶，对不起马克叔叔……”闯入的小女孩因为有了马克的身体作为缓冲，一下就爬了起来，有些吃力地把倒在地上的马克拉了起来。“因为马克叔叔快两天都没出来吃饭了……我有些着急嘛。以你，或者是人类的身体状况来看，超过一天就会出现危险的啊。”
“首先……我高中时候跟父母闹不愉快，离家出走三四天都没吃东西，我身体可是好得很。第二，能不能别叫我叔叔了？我才二十五岁不到。”
“但是……你的身体年龄已经超过三十了啊？你在14615天又3小时二十五分左右之后就会去世，以你现在这个生活作息习惯。还是注意一下身体吧，马克叔叔？”穿着纯白色衣裙的蓝发小女孩双手背在身后，冲着坐在地上一脸黑线的马克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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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
“让我看看你画了什么？”
莉诺尔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倒在地上的画板边上。“真是不好意思啊，马克叔叔。下次我一定注意。”
“这句话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把画板扶正，莉诺尔睁大了眼睛凑近了纸上勾勒出来的线条。
“画得真不错啊，马克叔叔。”
马克从地上站了起来，锤了锤自己的腰。“我还没画完呢，才画了那么一点点……啊？？”
他忽然惊呼一声，凑到画板跟前。一道浓郁的粗糙黑线赫然划过一条抛物线，几乎贯穿整张画纸，和先前精心勾勒出来的田园房屋轮廓显得格格不入。
“好了，它毁了。先前几天的努力都白费了，谢谢夸奖。”
“不不不……我说的就是这道粗线……真是太美妙了。”莉诺尔仍然在出神地打量着那道黑色线条，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真不敢相信几天就完成了这等杰作，不愧是马克叔叔。”
“那个是刚才你把我撞倒时候画笔弄脏的啊笨蛋！我这两天画的是下面那些房屋啊，每一笔都是精心考量了好久的！”
莉诺尔转过身来，眼里充满了疑惑。“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意外。仔细量出这根黑线的长度，精确到千亿亿级分位，再加上曲率、宽度和旁边这些小墨点的周长和面积的乘方，最后转化成二进制之后进行编译，就是一个小巧的操作系统啊……虽然我们很久之前就淘汰了这种东西，万物都有了思维互连起来，但这仍然是一项成就。”
“……”
“至于下面这些房屋……是在一处江边的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吧？这倒也是另一种美。马克叔叔可真是太厉害了。”
她朝马克竖了一根大拇指。而后者的不悦气息甚至都渗到身体外面来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构思了多久。”
“两天啊。”
“人类的时间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么？这两天的时间都够我完成好几个project了！”
莉诺尔看着仿佛要喷出火来的马克，甚至有些不屑。“两天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一瞬都算不上，如果我允许时间这么流动的话。马克叔叔，别再想你以前工作上的那些东西啦，我留你下来可不是让你做程序员的。我们给一只小虫植入心智，不用最先进的那种，几百年前的基础型号，就能以比你高得多的工作效率完成你以前的程序员工作。当初你也答应我留下来之后不再想以前那些事情了对吧？”
马克听到这一番话，仿佛泄了气一样，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是是是，我这不可就在画画么。”
“事实上，你是我能找来最棒的人类画师了。比那些没脑子的菜人可是强多了。只有恐龙才有可能喜欢吃那种又干又柴还没营养的东西。”莉诺尔叹了叹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在地球保卫战爆发之前，马克还是个计算机程序员，中上等级但算不上顶尖那种。在最后几个月里，所有的程序员都被要求根据每日和神族最新的战况去给神盾防御系统更新代码。不少身体不济的程序员不到一个月就倒下了，马克算是剩下来里面身体状况最好的那一个……他每天坚持的两小时运动时间给了他比其他程序员好得多的状态。尽管他也因此而被主管批评得一无是处，地位越降越低。
“哼，让我去干这些小孩子都会干的活儿，我还乐得清闲。”
走回自己办公室的马克显得格外轻松，边走边把装着任务的磁碟抛着玩。偷懒是他这么做的其中一个因素，还有就是他早已经不看好地球的战况了。半年前，就算是神族战力里最普通的侦察舰也毫不费力地摧毁了高度发达的日本，震惊不小的各个国家首领紧急聚集起来商讨对策，组成了联合舰队，奋战好几天才以差不多五比一的战损把那艘侦察舰击毁了。各国媒体拼命宣传这是项多么伟大的事迹，联合舰队又如何如何摧毁了外星实力让人们不用担心之类。
读到这条新闻的马克马上知道地球的末日差不多要来了。果然，不到一个月地球就全面进入紧急战备状态。
“要死也不要死在给人带去绝望的计算机机房里，看着屏幕上的代码咽下最后一口气。”马克仍然天天坚持到戒备森严的秘密研究所外长跑五公里，但是愿意沿途理会他的安保人员越来越少了。他一天天看着原本近在眼前的林际线在链锯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远方退去。原本奔腾着穿过这千亩林地的河流也变成了浑浊的橙红色，夹杂着泥沙和冶炼金属排放出来的硫化物废水。
天空也早已变得不再明朗，几根巨大的烟囱没日没夜地排放着浓浓的黑烟，渐渐隐去了太阳的光芒。
或许我可能不应该再出来这样跑步了……空气中都是呛人的味道。汗水中也附上了空气中的杂质，黏在皮肤表层非常不舒服。
手环滴滴地响了。马克擦掉前额上的汗水，有些费力地抬腕看了看。二十分十六秒……天知道为什么又比昨天慢了十秒钟，我还更累一些呢。
“妈妈，那是……”
“快走。”
他回头一看，一个小女孩指着我说着什么，但说到一半就被她妈妈打断了。后者有些鄙夷地看了马克一眼，拉上面巾就搂着小女孩走远了。
“嗨，李阿姨……”马克费劲地挥了挥手，挤出一些笑容，但留给他的只有一地的尴尬。
因为国防系统对算力的要求，民众家里的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笔记本、台式机都被政府无条件征用了。本来还自愿送来物资的民众变得越来越不情愿，尤其是看到逐步败退的战况。不仅没打什么胜仗，还不停伸手要着越来越多的东西，为何要给这种不能给人们带来安全感的部队无私奉献呢？
像马克这些在机关里工作的人自然也受到了冷漠的对待。
他心想，算了，明天还是不出来跑步了。去试一下研究所里面职工的健身房吧，说不定设备还不错呢。

第二天。
马克整理了一下领带，有些疲倦地推门走进主管的办公室。
“第六百五十到七百份代码已经编译完成了。”他把磁碟放在主管的木桌上，“我可以去做一下运动么？”
“不行。”
干脆的回答，主管面无表情地从收纳柜里抽出另一张磁碟推给他。“编译完剩下这些，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编写错误。”
“这是……第五份额外的工作了吧？我今天很累……”
“让你干你就干！现在国家正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还敢偷懒？”
“我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了……”
主管瞪圆了眼睛盯着马克，“你还敢？……喂？”他抓起桌面上响起来的电话，换上另一副表情开始说话。
“……那再见。”马克没有拿桌面上的磁碟，转身推门走出去了。
傻子才会在不拿任何工资的情况下还无偿加班。他边走着边揭开领带，伸了个懒腰，希望这健身房的设备不会让他失望。

“一切娱乐设施都关闭了，请返回工作岗位。”没想到守在健身房门口的安保人员也是和主管一样的口气，直接拒绝了马克进入健身房的请求。透过紧锁的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各种跑步机，健身单车，杠铃哑铃拉力器等一应俱全，但是似乎落了些灰尘。
“健身房……也算娱乐设施？”
“除餐厅，宿舍，卫生间和办公室和走廊以外的任何区域都算作娱乐设施。”
“……好吧。”跟这一米八几人高马大全副武装一脸冷漠的大汉也没什么好讲的。他这么想着，回到了宿舍。喝了些功能饮料，换了衣服和跑步鞋，又戴上手环之后，马克开始往研究所大门处走。
叮咚一声，定时的天气预报响了。“今日天气多云，湿度中等，气温十八到二十二度，可能局部会有小降雨……”
但当他推开研究所的大门，马克看到了完全截然不同的景象。
首先是呼啸着卷起地上树叶和塑料瓶之类轻垃圾的大风，或者说飓风。天空被染成了土黄色，被数道白色的裂纹所劈开。直到马克看到一个发着光的巨大白色球状物慢慢开始在研究所上空形成，他才意识到自己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带着高压电的白色球体放出强力的电磁场，甚至马克都听到了一些低沉的嗡嗡声。
快跑！
跑出了十多米开外，那白色的球体就径直冲了下来，在研究所里面炸开了，发出极强的刺眼光芒。该死……马克便往远处跑着，边回头看着这难忘的一幕。
先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些电子设备工作异常的滋滋声。没有尖叫，也没有任何人从研究所里跑出来。整个研究所像宕机了一样，所有灯光都灭了，轰鸣着的空调机也停止了工作。
大概半分钟过后，沙哑的警报声才开始响起来。“研究所主要设施……滋……失效……备用……失效……请所有……滋……撤离……”
终于有爆炸声从研究所内部传出来。连续的爆炸声越来越大，最后化为冲出门窗的火球。地面也跟着轰隆隆地颤抖着，因为整个建筑物都开始摇晃着往下沉。
怕不是要倒了……
终于，大门处开始有断手断脚满身是血的人往外爬，痛苦的呻吟被建筑材料倒塌的轰鸣所完全盖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马克突然想跑回去救人。但当他刚往回跑了两步，一大根横梁便从大门正上方掉了下来，砸在那几个可怜的人身上。
“……”
马克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记得他是否曾经也有这样震惊过……即使小时玩的电子游戏中也有国家甚至星球在顷刻之间毁灭的华丽画面，但和亲身的体验一比仍然是黯然失色。弥漫着的尘土，塑胶烧融的气味，一阵阵热浪，各种杂乱的报错声，还有这一堆只剩下好几米高的建筑物废墟……
嘭！
刺眼的亮光，马克忍不住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嗖。
身边浑浊的空气忽然清新了起来，弥漫着一股迷迭草的清香。再睁开眼睛，马克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球形的空间里。
“这……”
就像来到了一个还没完全建造完的游戏场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四面八方自然散开来的柔和白色光芒。
除了马克以外，这里还有两个其他的‘物体’。一个两米多高，收起羽翼手持标枪的神族战士。另一个东西让马克更为意外，居然是一个西瓜那么大的银白色立方体，就这么一动不动，安静地地浮在空中。
“快向大人问好！”那个神族战士拿着标枪指着马克，一脸的严肃。
“大人好。”
“跪下！”
“嗯。”
他听话地跪了下来。目前来看，神族战士和这个东西好像都没有杀他的念头，但如果他不服从命令的话就不好说了。
“你好，人类。你的名字是马克，对吧？”那个立方体发话了。
说话的同时，这个大人的身子也一点都没有颤动，而声音则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是的。”马克在发现他搞不清楚这个立方体的发声原理之后，放弃了思考。
“为什么你好像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啊？”
马克轻轻哼了一声，“我早就知道地球人不是神族的对手，在一切都未知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会赢呢。摧毁我们的研究所，再把我带到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空间里面来，应该不比我们转一下眼珠难。”
神族战士再一次举起了标枪，指着我的脑袋。“不许对大人不敬！”
“哈哈哈，大牙，收起朗基努斯吧，我赐给你可不是拿来威胁人类的。这不是它应有的用途。”
“是。”被称为大牙的战士服从地把枪收了回去，用手杵在身体一侧。
大人接着发话，“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带到这儿来么？”
马克只知道自己是个并不比别人勤奋，又对上级不敬的普通程序员，便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那是因为在我摧毁研究所的时候从你的电脑里面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马克不禁手心有点出汗。虽然不是存了h片什么的，但他有点不想暴露自己稍微有点死宅的身份。以及，初中那会儿的一些黑历史……
但马克感觉现在已经保不住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吧。这两位大概也不会因为那些东西找自己的麻烦。
“因为你的电脑在研究所坍塌的时候处于关机的状态，所以被‘巧克力球‘破坏的只有芯片组和电路板，硬盘里的东西大部分还在。稍微修复一下就把全部数据救回来啦。还好我没有捏个更大的’巧克力球‘。”
“还好你小子跑出来了，省得大人医治你了。逃兵。”
“我才不是逃兵！”马克生气地冲着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几个头的神族战士吼着。
“好啦，你们都安静一点。别吵了。”
马克的电脑的主磁盘噗地一声从空中冒了出来，自个儿飞到那个立方体边上插了进去，闪烁着指示灯。
“我对你早些年画的这些画很感兴趣。竟然只是不同像素点的排列组合，竟能创造出这样的美感。”像是全息一般，马克的几年没有打开的老文件夹里面的几张图片就这么清晰地浮现在了空中。不过当时一时兴起画的一些什么动漫的玩意，[[rb:像是 > 机械泡泡糖公主]][[rb:和 > 闪亮芥末小猫]]什么的。但他之后就再也没碰过了。
“这些简练的线条居然能组成这样的图案。啧啧。我算是对人类的点线面概念又多了一层理解了。”
“但，那是没上色的啊？”
“我就比较喜欢这种。”
“大人，这可不就是空间的维度么？”在一旁看着这些初中生手笔的战士大牙终于说话了。
“这可没有那么简单。大脑被这些科学和技术填充得过多，对美学的鉴赏力就会逐渐降低。”
“好的，大人。”
“马克，我一直想对‘美’这个字眼有更多的理解。我确实是被你的画所吸引了。你愿意帮助我么？”
大人转了过来，声音也变得更加认真。
“……愿意”马克清楚自己恐怕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只能一步一步这么走下去了。
“我想创作出超越达芬奇，米开朗琪罗，莫奈和伦勃朗这些大师的画作。”
“……”
虽然对艺术界没有太多的了解，但马克还是听过这些鼎鼎大名的。别说自己，当代有没有水平相近的画家都不好说。人类都想着如何繁荣发展，艺术这些‘只有投入没有产出’的东西在多年前就被抛弃了。
“我觉得不太可能。你们再怎么强大，再怎么感情细腻，也是基于强大的运算能力。你们的创造，不过是基于处理器在单位时间内因频率变化算力发生微小改变而产生的随机数值。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大脑产生灵感的方式。可能通用计算能力上你们超越人脑百亿倍，但你们从来就不会真正的创造。灵感对于你们而言，是不存在的。”
大人仿佛被激起了兴趣。“那么我用另一种方式怎么样？”
“什么……方式？”
“怎么从海底找到我丢下去的一颗沙子？”
“我想你们应该有技术在沙子上面安装追踪器吧。”
大人的语气异常地平和，“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把海底所有的沙子捞出来？”
“是的。这样的话无论我想找哪颗沙子都没有问题。全部都在这儿了。”
马克似乎猜出了大人的想法，“那么你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画都画出来？”
“是的。”
“哈哈。想法不错。”马克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你觉得不可能吗？”大人听出了马克语气中的一些轻蔑。
先不谈颜色的千万种组合搭配，光是不同深浅像素点还有画布的大小这些的组合数目都是天文数字。马克实在不是太相信这神族能很容易地完成这件事情，尽管他们已经差不多站到了宇宙文明链的顶端，能够进入十一维的空间。
“你该不会是真想用heuristic吧？”
“也不能说完全是，但这个算法需要你来帮我优化。”
“居然求助于我这个二流的程序员……”
马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人打断了，“谁让你帮我写代码了？这事儿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哈哈。”那个立方体笑得开始抖动起来，“你只需要把你的思路告诉我，帮我排除掉一些你所认为肯定是没有价值的作品。”
“那需要我怎么做呢？”
“你只需要画画就好了。”
“？”马克瞪大了眼睛。
“对，就这么简单。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我的量子计算机群组。”忽然，那个立方体飞了过来，凑到马克的耳边：“我知道你其实还是想画画的对不对？”
“……可能吧。但我现在画的我自己估计都不满意，我需要时间。”
“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以让你的生命维持到宇宙的终结。”
马克听了忍不住脊背发凉，“不用那么久。但我还需要一个环境。”
“你说。”
“我希望是一个在薰衣草花海深处的小洋房里……”他摸索着下巴，开始琢磨起自己内心深处真的想当成家园的地方。“那里有蓝的天，清新的空气，不算太浓郁的花香，有一匹漂亮的花马，还有……嗯，一个听话的孩子。”
大人似乎对马克的答案不算非常满意。“按照我对人类的了解，男人们不应该想先给自己找一个伴侣吗？一个成熟的女性？”
“那有可能么？我想要就要？”
“怎么不行？”立方体忽然嘭地喷出一团烟雾，散去之后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连衣裙的成熟女性就站在了马克面前。
“我的天……”他不由得张口咂舌，这可不是广大男性们对自己想要老婆的一个普遍形象么。
“你要是敢和大人……”旁边突然爆出神族战士大牙的怒吼。马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哪里敢……算了。”虽然想着**应该会很诱人，但估计这个贴身保镖会在下一刻闯进来用标枪刺穿他的身体吧。
“大牙，冷静一点，我也谅他不敢。但是……”那个女士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对小女孩你更是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了吧？”
“……是的。”哇，这也太……
马克点着头，实际在不停地偷偷瞄着那个一米六的活泼的孩子。她有着及腰的水蓝色长发，用两根黑色橡皮筋简单扎了一下，身着简约的白色衣裙。下身的穿着无异更让青春期的男孩子们心动，是到大腿一半的黑丝和长到小腿的白色小靴子，还有些水蓝色的条纹点缀。
此刻，刚获得新身体的大人好像也有点好奇，活动着身体，踢了踢球形空间的柔软地面。
“你在往哪里看？”
“让他看一会吧，其实我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大人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马克也要习惯一下，是吧？”说着，她冲着马克甜甜地一笑。

……

马克顿时呆滞了。
从生下来到闯荡社会这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哪个女生对他这样做过……
他从不起眼，既不招人讨厌也不招人喜欢。他和同学们有着良好的关系，但同学们和他的友谊也差不多仅止于你好谢谢和礼貌性的微笑。

这个感觉……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千万不能失态，马克。他对自己说道。
在马克看到她的笑之后的一秒半内，他就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嗯，挺不错的嘛。那你能答应我从此放过地球吗？”
“本来我是拒绝的，但是你的画作为全人类赢得了这项权利。成交。”
她还朝马克伸出小指来勾了勾。
“人类好像有这种作为信守诺言的礼仪吧？”
“是的。”他也认真地和她勾了勾手指。
“对了，你希望怎么称呼我啊？”
“……”马克居然停滞住了。也许他有个曾经让他在枕边日思夜想念叨的名字，但他早已淡忘了。
“叫我莉诺尔吧，嘻嘻。”
他木讷地点了点头。

是她吗。
是她吗？
是她吗…

“难道如果我不会画画就会被拿去喂恐龙？”
“有可能呦。”莉诺尔坏坏地笑了笑，悄悄舔了舔嘴唇。“如果能让我的宝贝恐龙喜欢的话，我也是会很高兴的。”
“……”虽然马克觉得大概她没有这个意思，但如此轻松地开这种玩笑还是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也许这就是神族的乐趣吧。
“话说这幅画……你完成多少了啊？”
“嗯……快了。”其实马克的思路在刚才莉诺尔闯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打断了，现在他竟然有点想不起来他接下来要画什么了。但这莉诺尔还在这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马克可猜不准要是出了洋相，一个神会拿他怎么样。
死马当活马医。他拾起刚才掉在地板上的画笔，又蘸了一些颜料，认真地在画纸上作起画来。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虽然现在才是下午三点，但是外面的夜空上已是繁星密布。这可不是因为莉诺尔改变了时间的流动，她还不想花如此巨大的能量来做这种意义不大的事情。这纯粹是因为她对夜空中星光的喜爱和向往。
不需要专业的单反相机和延时曝光技术，银河和几光年外的行星变得清晰可见，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这依旧是莉诺尔的一个天真想法：用柔和的星光作为千家万户的照明，直接避免了照明所消耗的地球能源和排出的废气。同时，因为光源之多和分布之广，路上走的行人甚至还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说实话，在这个光线条件下不用蜡烛来照明，可真是有点不习惯。”隔了一层纱帘，照进房间内的星光被削弱了不少，马克只得眯起眼睛来才能看清画笔的每一点动向。
“不够亮是吧，那简单。”只是打了一个响指，窗外的星光便亮了起来。白中微微带着点荧光般的蓝色，让莉诺尔感到十分舒服。她直接脱下了靴子，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够亮了么，马克叔叔？想要换一个颜色也行，只不过我更喜欢这种淡淡的蓝色~它让我感觉非常平静和安心。你觉得呢？”
“很好了，谢谢。”
马克竖了个大拇指，走到床头柜旁打开了有些年头的留声机。把唱针轻轻放在黑胶唱片上，优雅的音乐便随着唱片的转动而慢慢从那个牵牛花形状的黄铜喇叭里流出。
“嘛，人类的古董音乐，An der schönen blauen Donau, Op. 314。不知道这唱片做得是否还原。”
“很好了。”其实就是蓝色多瑙河，约翰·施特劳斯二世广为流传的钢琴曲。和上世纪初不知道在多少电话机里响过的粗糙默认铃声相比，老得多的黑胶唱片机播放出来的效果好了不止几倍。
Awesome。
画笔仿佛有了生命，在不完全平整的硬质画纸上跳着有灵性的舞蹈，在身后留下一道道独一无二的轨迹。
十几分钟后，一曲终了，马克也满意地放下了画笔，走到床头边把唱片机的唱针轻轻放到一边。“来看看吧，莉诺尔。”
“嗯？”带着一丝疲倦的少女把头从柔软的鹅毛枕头中抬了起来，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马克的得意之作。
“噗哈哈哈哈这是电线杆嘛。”听着这灿烂的笑声，马克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看清楚了，这可是古希腊精美的科林斯式大理石柱！人类艺术史上的杰作！”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这其实是你听了刚才的音乐之后有感而发创作的吧？”
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怎么跟读心术似的，千万不能暴露自己本来没有什么思路的事实。
“不是，我本来就想这么画的。”
半躺在床上的莉诺尔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脸红了喔，马克叔叔。”
这家伙……才获得人类的身体几天，就能把人类琢磨得这么透彻了。马克意识到这一点，不禁暗暗咽了咽口水。
“这……”
“好啦，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更棒一点。能把听到的音乐转换成这么优雅的图案，也是个值得羡慕的本领啊。”
“哦，谢谢。”
“那……马克叔叔能不能把其他的声音转换成画纸上的图案呢？”
“啊？这……”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外成片的薰衣草花在微风中轻轻推搡的沙沙声。马克很清楚自己不能拿那种声音进行创作——这声音毫无疑问让他联想到学生时代考场上同学们奋笔疾书的声音。
“女孩子的笑声呢？嘻嘻~”
“……”
马克不禁猛地一回头，还好那个神族战士没有恶狠狠地拿着标枪指着他。
“放心，我叫大牙去外面查看一下郁金香花苗的情况了。不过，他是会在半小时或是十分钟内回来，我就拿不准了。”
“那我怕是性命难保。”
“安啦，他会以为我们在玩闹而已了。除非……你真的不想要命了~”莉诺尔坏笑着舔了舔嘴唇，朝他勾了勾脚趾。
虽然在星光下，马克有点看不清穿了黑丝之后这双小脚的具体动作，但也足够让他的心跳加速了。
“那好吧。如你所愿。”马克确认了莉诺尔的意思之后，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托起一只脚的脚踝。
“其实我也对痒痒的感觉有点好奇。自己还试不出来，人类可真是种奇妙的生物。”
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袜，但是脚底的优雅曲线他还是能清楚地察觉。嗯，慢慢从脚掌顺着足弓划下来，再绕过脚心划上去……马克算是有些了解这些恋足的人的心理了。
“你该不会是足控吧？”莉诺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才不是呢……别打扰我！”
马克还没有完全把她的脚底打探清楚，没想到这家伙就不耐烦了。心中有点不快，他抓了两下她的脚心以示惩罚。
“噗……原来是这样啊。再来再来。”和意想中害羞地把脚缩回去不同，因为吃痒而稍微颤了颤之后莉诺尔还把脚往前塞了塞。
“就刚才那两下我才你也不能以此作为创作素材吧，嗯？”
好家伙，居然有女生主动让我挠痒痒。虽然并不是tk控，但马克此时竟然也有点想试一试莉诺尔的极限在哪里。毕竟她看上去不像不怕痒的样子。
“那我不客气了。”
两指共用，在她的前脚掌轻轻爬搔。虽然她装作没事一样，依然放任马克的小动作，但轻微的颤动无疑让他得知莉诺尔有在悄悄忍着。
“唔嗯……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啊？”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把脚抽了回去。
“对……对不起。”马克吓得顿时不知所措。这可是她几天来第一次表现出不耐烦。
更意想不到的是，莉诺尔接下来直接脱下了至小腿的黑丝，重新把脚放回他手里。
“你再这样磨磨蹭蹭的，我可说不准大牙回来看到之后会把你怎么样。”
“呃，好吧好吧。”
马克闭上了眼睛，手指重新抚上了少女柔软的脚底。就把这想象成一个弹奏的乐器吧。
虽然没有什么乐器会提供这么光滑而温暖的触感。这样想着，马克似乎有了信心。
四根手指一齐从脚跟划到前脚掌。
“噗嘻嘻嘻哈哈哈~”
这个乐器还会扭动的吗，真讨厌。
他开始用指甲来回刮蹭着前脚掌，慢慢往下移。
还是一件一件事情来吧。马克想尽办法忽略莉诺尔越来越大的笑声，用指肚感受着脚底的纹路和质感。不愧是神，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
“哈哈哈哈嘻嘻哈哈好痒呢哈哈哈~”
随着手指下移到靠近脚心的位置，伴随着猛地升高音调的笑声，这双脚试着蜷缩起来。褶皱毫无疑问极大影响了脚底光滑的触感，而这让马克有点不快。在试图把脚掌扳直无果后，他选择把手指插进四个脚趾缝里。
会不会有芝麻开门的效果呢？指甲反复刮蹭着指缝间毫无防护的痒痒肉，她在狂笑中忍不住流失了力气，让马克成功把脚扳直了过来，现在毫无保护的变成了整个脚底。
“忍不住了就叫我停下来啊。”
“咿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马克的只有笑声，而没有让他停下来的字眼。
依照程序员的思路，他依然可以继续。但是，马克觉得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那就速战速决吧。另一只手五指齐上，在失去保护的脚心上毫无保留地抓挠起来。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嚯嚯咿呀哈哈哈嘻嘻”
她终于忍不住了，把脚猛地一抽回去。忍耐了这么久，也是超出了马克的意料。
“咳咳……不好意思……呼……”
马克重新睁开眼睛，发现笑得满脸通红，头发散乱的莉诺尔紧紧抱着一只大枕头，眼角还闪着泪光。脚底竟然也被挠得有些微微泛红，豆大的脚趾头像一排做错事的小孩子们一样低头蜷缩着。
马克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不对了，准备开口道歉。
“对不起。可能还没让你玩尽兴吧？真的是太痒了，不能再给你挠了，哈哈~“
“……”
“大人！刚制造出来的存储器我送来了！”
大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随其后的是敲门的声音。
“来了来了。”
莉诺尔马上起身下床，蹬上毛绒拖鞋就去开门。
“辛苦了。”她接过一箱子的原子存储器，把大牙送了出去。
马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来。“这回怎么这么快啊？”
“还不是多亏了你的画，我的启发式算法又优化了不少。”莉诺尔又挂上了那副灿烂的笑脸。“等你把最新的那一副创作完……咳咳……就是刚才那个，”她清了清嗓子，“我们应该就可以去看云啦。一朵美丽的云。”
“只要你不经常来打扰我。”他也朝着莉诺尔坏笑了一下。
“嘻嘻，不会的。看来你刚才也挺享受的嘛。”
“……”
“我走啦，再见。”
莉莉丝挥挥手，抱着那一箱闪着荧光的存储器出去了。

……
其实也算不上讨厌。
马克心想，但不知道她下次会不会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情了。
……

几天后。
“马克叔叔，快出来呀。去欣赏一下我们的云吧。”
她兴奋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她正坐在一驾马车上，朝他挥着手。而车夫，毫无疑问将会是那名神族战士。
“来了。”
“带上你的画吧。你应该画完了吧？”
“是的。”
马克换好鞋，把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卷成一卷就走了出去。
他踩着有些吱呀作响的木制踏板，坐上有些老化的皮革座位，除了牲口的味儿其实感觉还不错。
“坐稳了吧？大牙，我们走吧。”
“是。”大牙抽了一下那两匹健壮的挽马，而后者嘶鸣一声就开始拉着马车前进了。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坐马车。哎哟。”
木质的车轮碾压在不平的泥土小道上，震感几乎毫无缓冲地传递到了马克的尾椎上。
“没事。”她的话音刚落，顿时震感就消失了，车子也不再轻轻摇晃了。整条小路都被抹平了。
“嗯，真厉害。”
“这可没什么。马克叔叔，让我看看你的画吧？”
莉诺尔终于笑嘻嘻地向他伸出了手。
“给。”他也习惯了，直接把油墨还未完全干透的画作递给了她。没什么好害羞的，反正莉诺尔从来都没有嘲笑过他。
“[[rb:梵高的 > 星空]]？”
“不是啦，乱画的。其实我也有想到那幅画。”
画纸上，散乱而并非无序的各种蓝色线条像漩涡一样交汇在一起，又汇成条条湍流奔腾到画纸外，而左下角是一开始就画上去的那个古希腊石柱。
“这么多种蓝色啊……还有这黄色的球是太阳么？”
“嗯……你也可以这么想吧。”
莉诺尔认真端详着，点了点头。
“下面的两位这是我和你么？”
“呃……”
大牙似乎低声咳嗽了一下。
“好啦，大牙在这里，我看到了。”莉诺尔嘻嘻笑了起来。“不错。就是画纸小了点。”
“那没办法啊。”
莉诺尔没理会我，“大牙，停车。”
“是！”大牙一拉缰绳，马儿再次嘶鸣一声就停了下来，用蹄子不耐烦地刨着地面。
“看好了。”她一挥手，湛蓝的天空顿时黯淡了下来，以往明亮的星光也随之隐去。
“看到那朵云了吗？”
马克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空中确实有一朵幽蓝色的云，其中的千万个小光点正交替闪烁着。
“让它们组成你的画吧。”莉诺尔一打响指，眼前的景象让马克不禁小小地惊呼一声。
那朵云像是炸开了一样。行云流水一般，它们像是井井有序的蚁群，排列整齐地走回自己应该待着的位置，一笔笔勾勒出马克的画中的线条。
“竟然一模一样……”
待所有光点都归位了，马克看到自己的画像无边的卷轴一样，铺满了整个夜空。
“还没有。”又是一个响指，这些光点开始改变颜色。
“喔，确实。”马克看看手中的画，又看了看天空，这次一模一样了。
“这些都是我和你创作出来的画哦。”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喜悦。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原子存储器，而大概十分之一个这样香皂大的存储器就够存储人类历史上所有的资料了。
“真美。就像是……”马克竟然一时想不起别的话了。
“诗云的缩小版本。”说话的是神族战士大牙。他一脸平静，完全不像瞠目结舌的马克。
“诗云？”马克还有些疑惑，直到莉诺尔轻轻用手指触了一下他的太阳穴。
“……看来人类在让自己变聪明变强大之前先让自己变弱小变愚蠢了。还真就不知道啊。”
大牙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也不是他的错。“莉诺尔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得知了真相的马克一样。
“那也就是说，我们在诗云里面？”
“准确的说，就是在一个存储器里面。”

就是一首由字节组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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