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快乐没有延续太久，不一会儿，格琳娜就送来了语音文件整理出来的副本。
我夺过纸张看了又看，确信克鲁格决定采用我们提供的信息提供给军方。
“没有任何改动。”我抬头，对闪电说。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好事，”她的表情也回归严肃，“如果格里芬决定不将你送往军事法庭公开审判，另一种可能就是‘伞’的研究事关重大，对AR15的处置必须秘密进行，而你必须保持十分的配合，否则的话……”
“放心吧……我还有利用价值。”

“呐，指挥官。”
“怎么不叫我少年了？感觉那个称呼蛮不错的。”
“我会告诉克鲁格先生，我愿意加入你的梯队。”
“为什么……这么突然。”
“你需要我的帮助。”

闪电笑了，她锐利冷艳的容颜让人心动而又生敬畏。
想稍微再多做一会儿狱友的荒谬想法也瞬间在心中被打消。
根本没有那种事情。
只是单纯地的，想说说话而已。

“指挥官先生。”格琳娜忽然敲了敲栏杆。
“说吧。”
“虽说不想打扰您，但正如闪电小姐说的那样，鉴于之前的录音内容，克鲁格先生决定对战术人形AR15进行最高级别的限制。再过片刻，她的绝大多数权限将被禁用，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对她说的，只能是现在了。”
“我有。”我放下了79式准备的晚餐，连忙说，“带我去见她。”
“不不不，您不能出来，她会来看望您的……不过，”格琳娜望了望其他人，“闪电小姐和春田小姐，你们可能需要回避一下了。”
说罢，她打开了门。

春田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而闪电凝视那门锁，目光并没有流露出终于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可以自由行动了吗？”
“是的，闪电小姐，对于您的责任追查将暂时搁置。”
“带我去见克鲁格先生。”
“诶，诶？我先去问一问赫丽安吧。”

在几个管理人员的指引下，她们一一离去了，留我在这里。
AR15走进来，与我隔窗相望。这一次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枪，空空荡荡的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目色坦然。
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我不知从何开口。
“15……”
“克鲁格先生把录音放给我听了。”
“控制铁血反击时老板也在场，瞒不住的，你解释了吗？”我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
我急了，抓紧栏杆道：“为什么不解释！”
女孩如此平静地叙述着，仿佛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不想解释。”
“我想保护你。”
“我知道。”
“AR15，这并不是我想做就能够做到的事情，所以才需要你的配合。”
“做不到，为什么要去做呢。”
“我……我只是遇见了一个人，她教会我学会如何将目光从自己所渴望的幻想、或是所讨厌的现实上移开，去面对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她叫什么名字？”AR15忽然转移话题问。
“……UMP45。”我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名字。

或许有一点，AR15和UMP45是类似的……
那种身经百战之后的从容与寂寞。
不过也有一点，使得她并不显得像那个灰发女孩那样从容。
那就是面对黑暗的事物习以为常，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的戏谑。
用笑容面对着一切恶意。
15还远没有抵达那个境界。
那种将恐惧和逃避彻底封印的能力，对外界的轻蔑和不屑一顾的能力，与其说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彻底放任已经支离破碎的盔甲，无视已经血肉模糊的创伤——让自己无所畏惧。
因为即使将最期待的幸福感和喜悦感放在面前，她也会弃之如敝履。
想到这里就会憎恨。
想到这里就会难过。

我难过她必须将一切简单、幸福的幻想剥离出去，让内心变得冷酷无情，对世间的一切残酷都嬉笑怒骂，才能够维持住自己内心的形态。
就好像连照镜子时都只能望见自己的面具一样。
但是AR15不一样，她还在用盔甲紧紧地包裹着自己。

“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AR小队的其他人。M16对我说过，你就像是曾经的她一样，起先只是有志于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如果这样继续踽踽独行下去，迟早有一天，你的心也会像坚冰一样寒冷，任凭我怎么去温暖也不会融化丝毫了。”我惊异于自己近乎于表白般的认真言辞，有些犹豫地顿了一顿，最终还是说道，“那样的你，我不想看见。”

“我知道您不想……独自行动也并非因为我想，而是因为必须这样做。”
“这一次你赌赢了破坏者，输掉的可能是自己。”
“那就输掉不好吗。”
“知道吗，我曾经憧憬过你。”
“是吗……”
“是的，我从杂志上看见过你的介绍，那时的我，不知怎么，忽然就坚信起自己是那个能让AR小队再次团聚的人了……”
“后来为什么不再憧憬了呢？”
“可能是想放手，让你去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吧。”
“指挥官……谢谢你。”

直立着的站姿，没有分毫的沮丧。
渐渐温柔下来的细语，看不见的希望在眸中闪烁。
少女拉紧手套，不知道是否还可以凭藉残余的力量实现自我救赎，她只是站定原地，望定我。 那笑容淡淡的，却也醉人。

少女离去时，我如同虚脱般跪在地上。
或许，又一次面临分别的时刻，要到来了。

由于AR15也被拘禁，我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好在格琳娜及时地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总算是帮忙争取到了去屋顶透透气的机会。
当然，是在被监视的情况下。

外面的风很大，月色惨白而无情。
好像什么时候AR15也说过，有时候月亮也会让人感觉到恐惧。
怀乡人最畏明月夜——长夜漫漫，路途遥远，便是抵达终点也未必是家。
大概就是说这种时刻吧。
胡思乱想着，踏过细碎的瓦砾和尘土，我在屋顶边缘坐下，丝毫感觉不到脚下的高度。
不远处能看见破损的广播喇叭，就在上午，它在一声爆炸中从屋顶坠落了。
 
闪电就这样在身侧坐了下来。
明明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关系，但两个人居然并肩坐在屋顶的边缘，感觉很奇怪。
“穿这么少，会冷吗？”我问。
“习惯了。”
“哦。”我收回所有自作多情的妄想，又把目光拉回到黑白地面上。
“你不邀请我在你肩膀上靠一下吗？”带着对自身魅力无比自信的笑容，闪电望着我，仿佛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我只得点头。
“来靠一会儿吧。”
“哈……拒绝。”
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笑出了声，起先我们只是有节奏地晃动着肩膀，但很快就愉快地发出了哈哈哈的声音，笑得我躺在了干燥而冰冷的石面上，脸颊两侧尽是青苔的气味。
月亮在天上，我们在地上。
 
“其实，严格说起来，昨天是我在依靠你。”
“想都别想。”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只是想要战斗而已。”她举起自己的枪支，对着天上比划了一下，随后缓缓放在一旁。
“战斗的滋味很好吗？”
“不，和此身所要承受的命运和重量无关……身为特属的战术人形虽然有着更高的军衔和权限，但事实上受到的管制和约束更加不自由，能参加战斗就像是久违地喘口气一样。还记得你之前问我实力怎么样吗？事实是，太久没有上过战场，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这样活着，一定很无聊吧。”我问到。
“嗯，很无聊呢，觉得自己都像是老了……如果战术人形也能变老的话。”
“你看上去很年轻啊。”
“哼，这句话也能听出老的意思。”
“好像是呢……那应该怎么说来着？”
“我不知道，或许……夸我一句，实力和那些青涩的孩子与众不同？”
“这句话也能听出老的意思吧？”我愣道。
“哈哈哈哈~ 是呢，看来无论怎样都已经老了。”
“我有主意了：以闪电小姐的实力，根本不像是看上去那么青涩。”
“诶，这句不错。”
“是吧~”
“心情上年轻一点了。”她满意地微笑了。
 
离开指挥部的临时演习就这么结束了，我跟Ots-14，闪电。
在战斗后废弃的据点天台，聊着天。
或者说，进行着一些莫名的对话。
大风吹过，她的裙角四下翻飞，犹如火焰凛然的配色却警示着什么，让我不敢肆无忌惮地去接近，或是触摸。
她美丽，却带刺。

回想起来，在这场被突袭的战斗中，注定有许多值得铭记的时刻……比如和79有趣的暗号，比如用帕斯卡的秘密线路听见了45的声音，比如15在包围圈中逆转破坏者的战斗，比如德皇尽忠职守为我夺回了文件……但如果将所有的过程糅合在一起，为了将来某天能够回想起来，不会忘记的，大概就是此时此刻。
在这个场所，与Ots-14聊天这件事。
无论聊些什么都很有趣的感觉，不管说什么两个人都会畅快的笑出声。
明明大多是些没有意义的话，既不能帮助15摆脱伞病毒，也不能帮助我脱罪。
明明。
但是——

“好了，那么。”闪电站起身来，“少年，刚才我和克鲁格先生谈过了。”
“嗯，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
“你对她指挥权限将会被收回……同时，在确认伞病毒的效用前，不光是所有对外通讯会被禁止，人身安全也无法得到保障。”
“是吗……”
“到最后，我们也没能替她掩饰下去。”
“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这种拙劣的小把戏还远远不够上军事法庭的标准，加上军方对此可能还不知情，格里芬也很聪明，不打算将内部情报泄露出去，所以，你可以离开了。”
“哦。”
“不给你的Kar98k汇报一下吗？”
我很意外的睁大眼睛，惊愕于她的直言不讳，这个笑容锐利的女子说起话来仿佛没有任何的顾虑，我犹豫片刻，但还是拨通了自己指挥室的电话。
“喂。”
“指挥官。”
“已经躺下了吗？”
“嗯，就在指挥室的沙发上，不过这样就可以接到您的电话了。”
“那就好，Kar，好消息，我明天就可以返程了。”
“指挥官现在身边有人陪同吗？”
“春田和79式刚才来过了，她们会同我一起返回，军部已经重点监视附近的区域，铁血公造很难再侵入，放心吧。”
“能不能让我再和春田小姐说两句话？”
“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决定随便说两句搪塞过去。
闪电伸出手。
我摇了摇头，但她坚持伸手要着手机。
我屈服了，把对话交给她。

“放心吧，德国大小姐，他很安全。”闪电说。
“您是……”
“Ots-14，Groza. 昨天的战斗中我见过你，请允许我对你尽忠职守的勇气表示赞许。”
“哪里，倒是我要谢谢你为他提供了火力援助。”
“这就不必谢了，你的指挥官很不错。”
“你是说……？”
“现在是我的了~”
“诶，诶！姐姐，别！”我慌了神，连忙伸出手抢过手机，“Kar？喂，你还在听吗，98k？德皇？宝贝？喂？……挂了。”

我用崩溃的眼神看着闪电。
她单手托着下巴，兀自妩媚，“怎么了，这就慌了？”
“这个玩笑和刚才那些不一样……不能开的。”
“开了会怎么样？”
“会吵架的。”
闪电笑着摇了摇头，不像是嘲笑德皇的小气，倒像是在嘲笑我。
面对这样不近人情的她，我只得没好气地问道：“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好笑罢了，明明战场上，那个女孩为了喜欢的人连命都可以不要，却不肯在吵架的时候原谅对方。”
“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
“但是……绝大多数的感情都是萌发于生死存亡之间，却毁于鸡毛蒜皮的小事。”
“怎么，你有过那样的经历？”

我没有回答，是因为不想回答，还是因为怕她嘲笑？我不知道。
啊，是因为内心有愧吧，毕竟那个时候，狠心把ump45推倒在地的人是我。
每次都是这样，想到什么都会想起45.
闪电歪了歪脑袋，不再追问。

“Kar98k，是很重视信赖关系的人形。”我说。
“那种信赖……和我理解中的不一样。”
“只是因为你不一样而已。”
“至于感情，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在乎的。”
“只是因为你不在乎而已。”
像是发泄不满一般，我一口气将所有的锅扔到闪电那边。
但自己不敢面对，不敢承认的是，我们或许都将面对一无所成的、平凡的自己。

大概是继续这样持续着沉默也很尴尬，我又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更新的消息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灭掉。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
再说点什么，向闪电告别吧。

“……还有一个坏消息告诉你。”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呐。”没有料到，到最后居然要以这样的心情去面对坏消息。
“克鲁格先生没有同意我想要转移编制的请求。”
“你居然提出这个请求了？”
“嗯，我想了一会儿，或许，我很想加入你的指挥部。”
“……那还真是个坏消息。”
“是啊，是个坏消息。”
“……”

闪电站起身来，重新手执枪械，重回眼神淡漠，面无表情的姿态。
宛如北国，一场细雪……像是完全不懂得人世间的儿女情长，又或者，她只是经历了太多寂寞，只能爱着自己，只能选择了这样高贵而冷艳的方式。

“再见了，少年。正如你所说，刚才我对kar98k说的那句话，确确实实只是个玩笑……罢了。回去好好哄哄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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