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被掐断没多久，我打开了指挥系统。
无论如何，先部署自己的部队进行反击吧——
“呼叫M4.”
“指挥官！您现在还好吗？”
“没事，我在东南角的地下室里，马上就部署你们的前进路线，你们呢，大家都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
“M4？发生什么了，如实汇报状况！”
“战斗一切顺利，只是AR-15……她，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哪里去了……是什么意思？
对话那头传来了榴弹的爆炸声，我的脑子也忽然乱了起来。
混乱的呼吸声中，唯一能分辨出的是M4的声音带着一点对自己的恨意，还有一点对15的愤怒。
因为是挚友，所以更加不能容忍在战斗中不告而别。

“你试图和她联络了吗？”我问。
“指挥官……现在的情况，我不得不把您作为首要救援目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焦虑似乎缓和了几分，仿佛在对话那头露出了无奈而自卑的笑容。
“我没事，这边傍上了一位漂亮的姐姐，正乐不思蜀呢。”我打趣道。
“是总部的战术人形Ots-14吗？”
“嘛……”
“那、那就更不能放着您不管了！指挥官，请允许我先营救你。”

我扑哧一声差点笑出来：M4那认真固执的样子几乎已经浮现在了脑海里。
少女并没有吃醋……但是这种固执却比吃醋更加可爱。
AR15在队伍中走失了，那种情况经常发生吗？
不，不会的，从M4的声音中就能听出来，那种低级失误，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16LAB特制的战术人形身上的。

我摸了摸鼻子，妥协道：“M4A1，我命令你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决定，无论如何，不要让自己后悔。我现在是安、全、的，这就是我想说的一切。”
“……指挥官，你真的很温柔呢。”
“在战斗中，这个词未必就是褒义词了。”
“请一定要躲好，毛瑟小姐说她会迂回到据点的正北面，准备接应您撤退，正面的敌人，将由我们击退！”
“她来不及赶到的。”
“即使如此，也请您不要放弃希望……我和M16，还有SOP一定会及时赶到的！”M4A1这样果断地说道，随后掐断了对话。

即使她不这么做，我也必须中断联系了。
因为，身后传来极为微弱的脚步声。
那一抹如秋叶般的单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脚步轻盈，踏在台阶之上几乎没有动静，转眼已经进入到了地下室，她的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的身影。
“指挥官。”
“……AR15。”
“这里守不住了，请随我突围吧。”15手握钢枪说。

她的目光平静，没有任何的欺骗。
但这种违和感究竟来自于何处？刚才M4的焦虑和不安可并非是伪装出来的。

“M4她们还好吗？”我问。
“一切顺利，正在往我们事先约好的地点靠近。”
“你们约好了地点？”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的，时间和地点，都已经约好。”
“为什么你们没有一起过来？”
“没有您的指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展搜救，只能各自见机行事了。”
“各自……这不像是你们AR小队的作风啊。不过，像你的作风。”

AR15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她眨了一下眼，视线落在了我身后的设备上。
我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掌握了哪些东西，更不想让她知晓我暗中窃取了总部的情报，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于是抬头望向室外。
“好吧，正如你所说，带我突围。”
“指挥官，我有一个问题。”
“说。”
“在刚才的战斗打响时，应对伞计划的会议开始了没有？您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了吗？”

我摇摇头：“毕竟没有亲眼见证过，没有很清晰的概念。”
“程序是看不见的，只有用心观察才可能发现端倪。”
“我一直在用心观察。”
“伞是铁血植入战术人形的一种病毒程序，被植入的战术人形会服从铁血精英的指挥，成为卧底和间谍般的存在，虽然相应地也会获得一些权限，但只能控制一些低级的铁血单位。”
“而格里芬没有办法检测出来。”
“是的。”
“我应该怎么做准备？”
“您之前有想过什么应急策略吗？”
“之前？”
“您需要的是应急策略……而不是提前做好准备，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唉，看来也是没考虑过呢，您作为指挥官还有很多地方都不合格。”

我望着她，哑口无言。
那个前不久才因为战斗中和队友配合失误的女孩，那个和蝎子激烈争吵的女孩，那个独自一人哭着蹲坐在山坡上仰望夜空的女孩，居然直言不讳地指责我的不合格。

“你啊，真是第一个正面批评我的人了。”
“如果您眼前的这只战术人形感染了伞病毒，你有什么解决策略吗？”
“如果是你的话，首先会谈心吧。”
“唉，您这是在暴露不必要的军事信息给自己的敌人。”
“会暴露一部分信息，但我会假装没有发现她被感染了，把她圈在自己的身边，然后联络总部来解决这个问题。”
“指挥官，真的很天真呢。”
“又怎么了。”
“您知道格里芬总部打算怎么解决感染了伞的人形吗？或者说，您不会真的以为，一个足以召集这么多议会成员来讨论的事情，可以轻易解决么。”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
“目前治愈感染的办法，还没有出现。”
“也就是说，万一真的有人被查出来是伞病毒的携带者……”
“是的，被严格监禁是最好的下场，同时不排除被销毁。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作为指挥官的你都别无选择，最好的办法就是发起攻击并且立马缴械她。”
“但是这太残酷了。”
“战争就是如此，一直很残酷。”
“谢谢你，15，谢谢你给我泼了盆冷水，如果没有这记提醒，我可能这一趟白来了，等逃过这一遭，我会努力收集资料，并找到合理的应对策略的。”
“那样就好。”她垂下了目光，略显失落。
“我们早些撤退吧。”
“嗯。”
“15.”
“怎么了？”
“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也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个……”少女面露难色。
“不许拒绝，可别忘了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实话的人。”
“好吧。”
“不许说好吧，我要你重复我的话。”
“如果我遇到难处了，会向您求救的。”少女重复道。
“这还差不多。”我拍拍她的肩膀。

这一次没有往常那样冰冷的视线阻绝我们的身体接触。
我转身，希望她没有听见我的叹息声，就这样，两人一起沿着长廊向着东北方向逃脱而去。
虽然路上还是有弹道飞过的声音，但敌人的数量却显然稀薄了许多，通往北门的小路铺满落叶，草木幽深。即使是我也分明能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墙壁后都埋伏着时隐时现的脚步声，但却没有遇袭。
好像，在故意为我们让路似的。
我再次看了一眼15.

少女或许没有那份自觉。
尽管她的偏执在别人的眼中是那么一目了然，如同夜空的烟火一般显眼，无论何时何地，她只是始终专注于贯彻着自我的意志，所以她大概是以为我没有发现。
也不希望我去发现。
那样充满自信、个性清纯而凛冽的战术人形。
AR-15。
她总是在默默书写着自己的故事。

所以我确信了一件事情。
一件从未启齿却一直在努力的事情。

那就是——
我一定会改变她的命运。

藉着建筑阴影的小路，我们弯着腰默默步行了大约五分钟。
AR15在一片丘陵环绕的草丛边停下了脚步。
在这个角度依旧能看见之前据点的废弃大楼，但视线无法越过丘陵，去看到战场上总部人形和铁血工造的战斗情况了。
“指挥官，我们到了。”
“到了吗，其他人在哪儿呢？”我疑惑地问。

她没有说话，我却清晰地听见了枪管的气吹声，按理来说，枪声理应比机械声大，但我却没有听见，或许是她的枪口装了消音器，正如她执行任务时不声不响的作风……
但很快我终于明白，那其实是因为我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场合做出威胁动作——
少女的准星锁定了我。
我定了定神，想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表现得稳重。

“15，用枪指向指挥官，可不是战术人形应有的行为。”
“如果是为了救您，那么这个行为就是应有的。”

我举起双手，放在脑后，期待她给出一个解答，但AR15只是默默等待着什么。
恍然大悟的我望向身后，吃惊地发现大量胡蜂和护卫者从丘陵的后面走了出来，它们似乎早有准备，就好像是……里应外合一样。
望着逐渐逼进的敌人和缩起的包围圈，我喃喃道：
“不是和M4，而是和敌人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吗……在敌袭之前就已经约好了吗？”
“不，这是我临时作出的决定。”
“这就是你所谓的救我？”
“是的。”
“不懂。”我笑了笑，无奈地摇头。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AR15问。
“为什么这么问。”
“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她的声音变轻了，眸中的光也逐渐黯淡。
“……15.”我望着少女，目光渐渐下落，“你的衣服还是我送给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它显得毫无由头甚至有些幼稚地可笑。
是啊，衣服都是我给你买的，可你却要把我送入敌人的包围圈。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想说的话，其实是……
你穿这件衣服，真的很好看。
直到今天才注意到这个事实。
她穿着返校季的制服出行了，大伙在户外露营了，像是一场学校组织的郊游，不是吗？
可惜，没有篝火，没有晚风，也没有啤酒。
无所谓了，又一次陷入绝境。

“或许这就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吧。”我自嘲道。
“指挥官。据点是被突袭的，您部署梯队反击的时间太晚了。如果躲藏起来，迟早会被发现并且杀死，只有完完全全暴露在敌人面前，才有机会活下去。”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矛盾，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战术人形AR15，你现在的行为，是出于自身的意志吗？”

“不是。”回答问题的却是另一个人。
铁血人形笨重的护卫者让开了一条路，从那些杀人机器的身后走出来的是俏丽而冷血的铁血精英，破坏者。她双手叉腰冷哼道：“虽然最初的计划已经达到了，但是能额外捕获一个有价值的目标，才能体现我的能力呢，哼哼哼。”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很有价值。”
“嘛，这还不是因为，更有价值的目标……没能分配给我，呿，主脑根本不懂，那个战术人形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无须她亲自面对，一切交给我就足够了。”
“一切交给你就足够了……？但是破坏者，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居然把阵地上已经占领的绝对优势拱手相让，却集结兵力来抓捕我这个小人物？”
“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不错的饭后甜点。”双马尾的少女笑了。
“能被这样重视，我还是很心甘情愿被俘虏的，在那之前能否告诉我，是你在控制AR-15的行动吗？”

笨蛋少女愣了一下，在确信我没有任何办法逃脱掌心后，才自鸣得意地说道：“没错。你一定想象不到吧，指挥官……我的任何命令她都会忠实执行，你最信赖的AR15。不过你居然没有试图逃跑，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当然，哼哼……逃跑也是没有用的，如果刚才AR15即将脱离我的信号范围，我也可以立马下令她杀了你。”

一边确认着信息，一边数了数身边的敌人。
20多只铁血工造，其中10只是强击类型的胡蜂，多把重型枪械指向了我，而更多则指向了15。这个密度的火力网，只需要半秒就足以把一块铁板打成筛子，所以即使15是神志清明的，也绝对无法给我提供掩护。

见我半天不吭声，破坏者不满地撇了撇嘴，给这段对话落下了句点：“AR-15是我们的傀儡。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全部情报，但也是你所能知晓的最后一个消息了，因为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真遗憾啊，我实在是不想被你杀死。虽然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我的梯队也不知道我所处的位置……”我没有回头，而是微微闭上眼睛。“但是啊，破坏者，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15背叛了我。”

“哈？你笨蛋吗，她可是押送你到我的面前来了……”
“15，我刚才说过，我会假装没有发现你被感染，把你圈在自己身边的——我会遵守承诺。”

这样说着，我把视线移向AR15.
少女终于抬头了，她看着我，眸子里闪动着几抹睿智的光芒，接着轻轻一笑，仿若两个甜美的酒窝显现在脸上，格外的清纯美丽。
女孩很少这样微笑。
或许每日都能望见这抹笑容的人，必定会为之心醉神迷吧。

如果是别人，大可以不屑，但是眼前的破坏者，却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破坏者咬着牙，她显然不明白为什么15会笑。

“你在笑什么，AR15，我命令你开枪，把他的腿骨打断！”

少女无法违抗命令，破坏者的权限比她的更高。
所以，当那熟悉的美丽的枪支指向我的时候——

“AR15，你的处理器不是单线程的，我命令你反击。”我下令道。
“什么？！”

枪响了，只不过同时来自多个方向。
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低级铁血士兵都开始朝着破坏者开火，而另外几只则朝着AR-15开火。

少女的身体中弹了，她痛苦地被击倒在地，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子弹没能击中我。
破坏者的衣物和皮肤则被撕裂的更为厉害，她没有料到局面突变，受到了不轻的伤害。

“AR-15，你居然操纵我的士兵同时攻击我和自己……你这个疯子！疯子！”
少女带着深浅不一的伤口再次站起来，血污从脸角的划痕渐渐渗出，让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虚弱而苍白。
虽然更多的是擦伤，但她的行动能力确实没有彻底丧失。

“你们这群笨蛋，为什么会被AR15操纵……向AR15开火！给我消灭她！”
“来吧，攻击！”

两个同样拥有强大处理能力的战术人形在给低级铁血士兵下令，局面彻底混乱了起来，子弹在胡乱地发射着，一部分在射击AR15，一部分在射击破坏者，我乘机一个驴打滚，逃向丘陵之后，掏出克鲁格先生给我的手枪，不断向天空鸣枪求救。
虽然丘陵那头看不见，但是大楼里的闪电和79式一定看得见。

AR15重伤倒地，仿生皮肤沾满血迹，浑身上下也都在冒着烟。
破坏者的武装设施依旧完好，但所受的伤并不比她好多少。

“感受到疼痛了吗？破坏者，我想你也明白，在这样继续输入指令的话，也只是徒劳的两败俱伤而已。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你错误地利用了‘伞’？当我被感染的时候，就有了等同于精英铁血的指挥权限了，还是说，你们根本没有从猎手的失败中吸取任何教训，居然带着这么一大批低级铁血士兵来为你保驾护航？”
“杀了她！我命令你们所有人，杀了她！”
“虽然一对一的战斗力不如你，但是在指挥低级铁血士兵的命令处理效率上，16LAB特制的战术人形，可未必比你差啊！”
“该死，我应该直接下令让你自毁程序的，虽然这样一来会被主脑责备，但是我也是被逼无奈——AR15，我命令你！终止所有任务进程！”
“啊啊啊啊啊啊！！……”
同破坏者的气急败坏的咆哮相对的是——15，她发出了凄惨的悲鸣。
她咬紧牙关，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会屈服而刻意发出怒吼。
但无论怎样，她终究还是倒下了！

破坏者带着浑身的伤痕站了起来，她惊愕的望着相互残杀被击倒的铁血士兵，愤怒地笑着：“哈哈，原来如此，我在下令让你终止进程的同时，也让我的士兵尽可能地自毁吗，哈哈，哈哈……AR-15，你真是一个成长中的怪物啊，如果不是因为主脑的命令，我真想尽快在与你共事之前把你杀掉……不过现在的你，处理器已经被严重烧毁了吧……接下来，我就让你看见你的天才计划，究竟是如何害死自己的指挥官的。”

AR15确实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受伤过重，甚至无法抬起自己的配枪再打出哪怕一发子弹。
“没错，我确实是利用指挥官，来活捉这次奇袭的发起人的，也就是你……你只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不该让我陷入任何包围圈，即使没有机会反击，我也会毁掉自己的。但那种情况，今天不会发生。”
“为什么？”
“因为，他说过要把我留在身边的……”
“是吗，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底牌？”破坏者笑着把目光移向了我。

AR15的眼中的淡淡的歉意，淡淡的绝望。
我回过头，朝着背后的高楼望去。

——“Groza，你他娘的在看着我吧！看够了没有，老子要死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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