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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远处的痛苦

2025-03-07 22:34 p站小说 5080 ℃
石榴
那个大肚子女人又来了。也不曾见过她进过食,但她一直在这附近打着转。只听说她的丈夫在我们连队里。不知她是怎么来到前线的。后方的斗争比这里还要惨烈——若不是时常有醉鬼走火打伤了人,几乎没有什么交火。好像敌人也放弃了这里一样。
“这该死的婊子到底是谁的女人?!让他出来,见她一面,然后让她滚!”连长——是个少尉——冲着底下蜷缩着的士兵们怒斥着,每个人都对他爱理不理。他不过是这里最大的官而已,但也没有多少权力。
“大约是马卡连柯的妻子。他以前给我们看过照片…”
“立刻把他叫出来!下士!”
“报告,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了三天。”
“可我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也没有枪声…该死的,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马卡连柯是自杀的。理由有很多,大多是合理的,但没有人能编出一个确切的原因。连长的脸阴晴不定,他应该直接告诉那个女人,但在这样的战争下,他竟不知道如何相对柔和;不,体面的说些什么。战争掏空了他的丈夫,他死了。
女人在铁丝网外徘徊,隔着铁丝带尖刺的空隙,每一个人都能看到她。她面无血色地像个幽灵。裹在她身上的白布不能适应她迅速胀起的肚皮而被撑开,露出血红的腹部。妊娠纹青紫交接,不规则的密布着裸露的部分,像一只熟得过头的石榴。士兵们冷漠而不安的看着她,她就这样游荡了一夜又一夜。
这个幽灵消失了。从没有人给她过任何食物或水。后方时常会开来卡车,却不是运来物资或战士;相反,我看到连里几个顶呱呱的小伙被带走了。运尸体的车倒是时常开过,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开来,又要到哪里去。有时尸体堆得很高,但他们还是会下来向我们索要尸体,然后用发霉的绑带把它们捆在车顶。
马卡连柯出现在了车上,被压在栏杆旁,露出半个绿脑袋。这辆运尸车臭的厉害。行人虽少,却也会慌忙的去避让它——但那个女人看到了这辆车。
她迅疾得像一只昆虫,扑向那辆车。这尸体一样的女人!驾驶员视而不见的撞了上去,石榴破了:先是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皮,再是肠道;还有那个不知在她腌臜子宫中沉睡多久的孩子——他早也死了,破裂时溅在地上,是一片片没有骨头的烂肉。女人的心脏早就不跳了。在这样的战争中,谁会保存一颗活着的心脏?人心早就被鬼掐的糜烂了。
小镇的街道越发恶臭,除了每日游荡的运尸车,再也没有人打理。地上的脓水酵成了一潭绿酒。
我从未睡的有现在这么好了。



红裙子
我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从哪里来的。 后方再也没有运来物资,似乎又有关于停战的消息流出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也已经没有人了。商店藏着的食物早如穷人身上的油膏一般被刮的干净。但我们不知道该不该带着她走。她很好看,像是法国人,又像是德国人。我们并非侵略者——那么就应该保护无辜的孩子不是么?哪怕是别有用途…
她身上穿着少见的红裙子。我们的双眼习惯了灰色的世界,此刻竟不敢盯着她看。她渐渐走近过来,脖颈之下的红色色块格外深。细看下,这裙子的红色染的极为不均匀,而越往下渐变得越浅;像是在颜色未干透时就用水洗过;少数几个死角,还有留白。
“叔叔?”她开口。是一个干净了很久的声音,只不过因为沉默得过了头,而显得嘶哑。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叔叔,你们是要回到家里了吗?”
“家?是的,是的。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带上我吧。我也想要回家。”她把‘家’当成一个地名了。我们目光相对着,隐隐的闻到来自不同方向的恶臭。“带上她吧。她看起来还是很‘干净’的。…达泽尔!你多久没有尝过女人了?”有人厌恶的看向那个说话的人,但谁也没有出言指责。是的,我说过,包括我,所有人都被战争掏空了。
活着的人丑陋且冷酷。即便打定了主意,却依旧没有人第一个动手把她抱上车。许久,我们的目光移向了陈——他也就是说话的那个人——此刻他却拘谨得很。我们把他从里面扯出来,他一下子释然似的把女孩拦腰抱起。
这时我才发觉那股臭味是从女孩的红裙子上散出的。陈慌张的把她丢在车里,拍打着军服上的液体。这么近的距离下,谁都能闻出这是血液的味道。女孩感觉不到痛似的。先是头仰起来,然后是肩胛。渐渐的胸脯也挺起来了,若有若无的能看到发育的乳房。
她最后举起了手。手上没有指甲,看得出是被拔出来的。但很快我也不敢看向她,只是背过身听车内的声音。
“奶奶的头被砍下来。眼睛看着我。”
她传达完了她最后看到的东西,然后倒在了地上。恶臭味从她的头发里一下子涌出来。我们这才看到她的背…红裙的背面。是污渍斑斑爬满蛆虫的白裙。她的心脏也早被蛀空了。
路上的野狗聚集起来。谁也没有失眠。



饿
我们的司机不是一个人。换句话说,不是一个活人。但这又如何呢?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少了一张吃饭的嘴——这对于快要吃完所有罐头的我们来说当真是一个最可贵的品质。 连里总共五十一个人,这辆车上坐着十一个人。另外的四辆车不知何处去了,大概是因为车里没有了油。总数只有这么些,平均分的结果只有所有人都到不了该到的地方:只有在启程前偷些来,我们才有活着的机会;油烧掉了,就没有了。到了中途,就一点也不可能从油箱里刮出东西来。再说…和战友抢夺这样重要的物资,也不道德。
引擎过热会产生额外的浪费,虽说我们不在意司机是否需要休息,但为了保证续航,经过十个人的商议,讨论出所谓“晚休”。只有在晚上才不会被公正的太阳消磨体力,凉爽的气温也是难得的享受,至少在这个时候可以从车上下来,脚踏实地。很快我们开始争论是否扎营的事情,而工作如何分配成了最大的矛盾点。谁也不像是想家的样子,喔该死的,谁知道‘家’又会是什么鬼样子!
司机,杜兰铎——真是个耳熟的名字——露出他那张烂了半边的脸颊,将一片类似橡胶的薄片从脖颈塞入喉咙,他以这个代替他那腐烂的声带来说话。声音有种难以名状的摩擦感,但能听懂。
“先生们,”他说,“如果各位…需要在晚上停顿那么一段时间的话,我要求这段时间由我自由支配。”
我们当即怀疑他的动机。自由支配!这是个多么奢侈的字眼!先不论他想要做什么,但是他能说出这个词就让人嫉妒…自由!
“你想要干什么?趁着我们睡着走掉吗?”
“如果我不想干这活,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这儿只有我能够开那么远!”
在意识到他的不可替代性后所有人都噤声了。我转头看向连长,他打了个手势。我根本懒得去猜它的含义,点点头算是代替他们做出决策。总要有人这么做的。
保险起见会有一个人监视他,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来监视。前几个夜晚能起到作用,但第五天,在一个小树林里过夜时,这才有人想起他不是一个活人;并可耻的为此而胆怯。松鼠在树上跳跃,看得出并不怕人。但很快莫名其妙地逃开了,我们看到杜兰铎在满意的笑。
次日清晨。他洗不干净眼眶边的血污。
无可厚非!他至少没有和我们抢罐头吃。这就够了,万事大吉!



稻草人
大雨倾盆。水流划过树枝打到车顶上,深褐色的污水几乎要将车窗也糊上。坐在车后的我们更不用多说,雨水穿过顶棚上细细密密的小洞打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然后渗进皮肤里。雨水或许原来是干净的,但它从天上掉进我们的世界里就渐渐污浊了。敞开的后部像是盖上了层厚厚的黑毡子,我们看不到外面了。
“戈尔宾,和我们讲讲你的未婚妻吧!”一个声音打破长久的沉默,总会有人觉得无聊。戈尔宾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因为‘毡子’的缘故,他也看不清是谁在问他。
“她是个好姑娘。哎!已经过去三年了…她说她会等我的。”
“要是你死了,她就会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的!”
“说不准她早就失望啦!哈!我猜猜,另外那个是谢廖沙还是…”
戈尔宾再次沉默了,而车里却有了笑声。杜兰铎似乎很喜欢这种气氛,接连几个莫名其妙的打弯,泥水陷进车轮里的声音盖过雨声。我们都怕发动机在这样的雨里面熄火,但如果现在不前进的话,在林子里渡过雨夜,又是极度危险的。食物短缺,又没有照明设备…我真害怕在后背挨上两枪,然后被分了吃掉。越想越紧张,我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那把短枪。
他们对枪的声音比野兽还要敏感。仅是我这一碰的声音便有人跳起来,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的方向——我想他的手里也一定拿着枪。我知道对付人应该怎么办:对峙到有人过来调解时,便可体面的收手而无后顾之忧。但此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不断的重复在耳边,他们也都把枪拿在了手上。
雨毫无征兆的停了。毡子缓缓的滑下去,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不是水而是泥浆。一缕阳光突兀的刺进来,割出一道裂口,然后更多的阳光一拥而上将我们包围。是狰狞的人的脸:九张。杜兰铎也没有这么残忍的眼神;手中的短枪黏着手指;绝不能放开!这是救命的护身符。
引擎的嘈杂声越来越响,盖住了车轮在泥泞路上的刮擦声,或许还碾过粗壮的草根,然而它很快就咳嗽起来;一声断下去,许久才从另一个地方响起活塞的冲击声;一声声渐渐落下去…梗住了。然而车却还在开着。
一个稻草人被车撞上。上面的半截向上飞起,然后砸进我们所站着的车厢中,我们这才从僵硬的站姿中回过神来躲开。它像是长着一个人脸,而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的位置肿胀的吓人,血污把所有的一切都粘在一起。它的脸蠕动着,像是在膨胀;它的躯体部分也在膨胀;我想,这是被水泡坏了。
然而它那怨毒的眼神却是一个人——不,十一个人!



无头火车
我从不觉得这世间的万物有什么恐怖的——因为它们不是离自己远远的,隔在障蔽外,就是因为它们被枪指着而显得苍白无力。总之,一场地震和一队士兵并无差别,或许来自人类的破坏会比上帝更为强力。可怕的只有靠在身旁,拿着枪的人,说不准会不会将你分了吃掉。
所以,我为自己竟被一辆火车吓得双腿直颤而羞愧。那是一辆草原上的火车。狭长、破旧而锋利,像是一根用来品尝奶酪的中空钢条。它只是一辆火车!并没有直冲过来,也没有从两侧不断的跳下荷枪实弹的士兵。要说它在何处让我感到恐惧,那就是它没有头了。
它的火车头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后面一节锅炉房所在的车厢;锅炉工片刻不停的向里面填充着煤和白骨,而有些还算新鲜的手臂会被他扔向另一侧;我想车里应该是没有人的,但又会听到他们呼叫车长的声音。真奇怪!车长不是应该和头一起丢失了么!
火车车轮扁平而宽大,前进中陷进泥里。草原不会将耐心放在它所认为尖锐刻薄的事物上,火车的速度慢下来了:但也不像是只烧骨头就能达到的速度。我们的车没有与它拉开距离,这是杜兰铎的本事。一辆安静的死去了的车,一个死去的人,没有比这个更妙的搭配了!我们紧盯着火车,好像是怕它突然醒来,又怕它拿起武器,从中冲出许多呼喊着‘乌拉!’的战士。这如果不是我们祖国的火车又该多好?
说到底我所惧怕的不过是藏在其中,或许持有武器的人,而非火车。但火车血淋淋的车厢却又不同,好像这就是一个人,是丢失了头部的人——正在恶鬼的驱使下,不知休止的奔跑。我对着它开枪,子弹像是钻进奶酪里一样。耳边响起幻觉一样的人的哀嚎声。我头上压着的恐惧感忽地消失了,并对那火车产生了无上的兴趣。身旁的人也都有意无意的擦起枪头,我们心意相通!
杜兰铎驾驶着这辆悄无声息的卡车追上了那火车,风声灌进它的缺口中呜呜地哭。无需太多的准备,掠夺是每个士兵的必修课。我们一个接一个的跳上那可怜火车的身体,将它体内堆满的鲜肉和琼浆洗劫一空——只有这个不可缺少!我的战友在饱餐了战利品后,是多么和蔼可亲!连珂德茨弗都不曾说过一句酸话。昨日的稻草人危机?谁会记得那可怜的被害者呢?饱了肚子的人,是不会将魔手伸向战友的。
这真像是一场梦!我们把它瓜分得干干净净,让那烧煤的家伙见鬼去吧!他是为谁工作?真是个叛徒!



一木成林
冬日的太阳离去的特别快,好似要挤出时间来追寻一个无法把握的女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夜里有了活物…星星点点的光。那却又不是萤火虫,而是另一种不知名的小东西,像是把灯火磨碎了撒在飞虫上。 生命不会凭空诞生,荒芜的草原上没有多余的养分供它们生存。一定会有水源,或者树林在附近。长途跋涉即使是坐在车上也劳累不堪,更何况每个人都不想在虚弱时被暗算。劫掠火车虽饱足了一时,但那肉上的血迹却是还留在车内。若有若无的臭味刺激着神经,饥饿即将引来下一次的冲突——而或许还会出现第三方,一个惹不起动不了的既得利益者。在这种气氛下,找到了树林或河流其中之一就能救命。杜兰铎没有表现出饿,并不能说明他不饿。…非我族类,他对于我们有用,不过是我们对他也“有用”而已。
一切行动都是为了活着,在可能出现的树林面前,家是次要的。
刻进骨子里的杀人的能力中自然也包括着如何找到人去杀,要找林子或者河比找人要简单得多:它们可不会长了腿乱跑,也不会反过来拔出枪打你。连夜追赶着空气中的光点,必须抓紧时间!白天就看不到了。虫子的数量多起来,这意味着我们的方向并没有错。远处的天黑压压的,像连着地。再靠近,天就长在了地上,露出了天的根。天当然是没有根的,这是我们要找的树林。
杜兰铎停车后就隐进了林子。我们懒得去管。黎明前的黑暗浓重而真实,好像呼吸中就吸入了一片,把它与内脏结合在一起。关上车灯后我就放心的睡了,没有人会选择在此时动手。在我们离开之前这林子都算自己的资产,而拥有什么东西后就会去权衡后果。道德也在黑暗的子宫中再一次出生。
天亮。我醒来时太阳已经开始向西落去,他们早醒了。我身旁有一整只老鼠,还没有死,是他们弄断了脊椎后放在我身旁的。能吃饱才有闲心培养感情,不需太多感激。按着老鼠的腹部插入一根树枝把它体内的脏东西全部挤出来后直接放在火上烤了烤吃掉,腹中才算有了东西。修整的时间比想象中长,但车不开油就不会少;积攒起了各式动物的尸体后才有了前进的理由;树枝在点燃后也可用于夜间照明。一切看起来充满了活力,但其中又藏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争执,这些东西并非共有的财产。我的腰间绑着四只晒干的老鼠,他们藏起来的或许更多,若是能…
林子最中间的一棵树粗壮而挺拔,好像将其余树木的养分都夺了些来。但这种树又似曾相识,是那种一棵树不断生长,从根部分散出去长出更多树干的特殊植物。这里真正的树只有一棵,也就是盘踞在中心最为重要的一棵。
没有它就不会有分散出来的枝枝节节。这万恶的源头。



血口
只有天上的黑暗是真实的,地上的不过是影子。所有的东西都有影子,不过有的投向他人,有的藏在自己心里。 无形有质的东西总能不分彼此,就如烈焰包容火苗,阴影也同样收纳着它所认为可称为伙伴的东西。车厢内的气氛多变而诡异,像人心;但人心却又太渺小,所以它像一片海。沉默是因为无话可说,朦朦亮的火把下张开的嘴被照得血红,是火的颜色。
我盘着腿缩在角落里嚼着鼠肉。干硬的身后即是铁皮,铁皮后是杜兰铎。
越是在这种形势下就越是不能表现出反抗的意愿——虚伪的道德还未消失——不能给他们“名正言顺”的机会。短枪里有六发子弹…猛地意识到了自保的方式,作为刽子手至少能让自己活过今夜。将短枪握在手中时,不知自己是决绝还是迷茫。
“好啦!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一个人足够啦!”枪响,我身前唯一背对着我的人倒地。7.62mm的铅弹在这样近的距离中从他的后心穿过,我想连心脏都打碎了。这样的人断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我一脚把他踢向已经拔出枪对着我的人们。或许突然的枪声把他们吓坏了,或许是他们想借着这个状态将我也杀掉。但一旦有了属于自己的资产后便会为此权衡利弊,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肉——那么谁也不愿意和我这个困兽正面冲突。鹬蚌相争所获利的只能是第三方,而第三方又只可能存在一个。八人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只要再听到一次枪声,我想在车厢中的人一个都活不下去。
如果在平日能和这样一群聪明而残忍的人共事,我会为此感到满足。但此时每一个人都是极大的威胁。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手段不像个军人,更像是个政客。很快我也进入了分食人肉的队伍。吃着亲手杀死的猎物会感到得意,而吃下自己所杀死的人呢?…他背对着我。甚至他想要维护我…我把他杀了。渐渐有一种别样的内疚感滋生,这不像是初次见面的感觉。
血未凝结的气息腥甜而浓烈,直接进入口中的血肉更是多出了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口感。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发觉我们的犬齿上甚至有血槽。…这不是用来说话的嘴吧。
长得最高大的一棵树永远也不会被消灭。



纯洁
车厢中回荡着刺眼的血的味道,有的从体内发出,那是皮肉分泌物变质的恶臭。然而一种伴随着痛苦的喜悦正将兽性削减,我们已经进入了冬将军的领地——那也是我们的家乡,母亲的大地。越过这道边境,刺骨的寒冷就足以庇护我们不受追击。 饥饿感因寒冷而变得麻木,身体也因此迟钝。又一次进入了安全的相处时期,在有人将被冻死之前谁也不会贸然的动手。猛然的发力会将冻住的肌肉挣断,为此我们不得不抱在一起。而这又会产生新的矛盾,身上藏的干粮在夜间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手指也失去了触感,更不要说毫无防备的腰腹。
路上有了村庄。不过也没有什么人烟,我们曾下车搜索过一个村子,除了一个未被填塞的池塘,什么粮食也没有。这是我们领导者曾下达的战略,坚壁清野。他万万没有想到敌人所没有得到的在我们这里也不会得到。如此的严寒中不会出现动物了。将房梁中干硬的木条刮成屑,这是最干净的食物了…而结冰的池塘什么也不能赠予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将厚达半米的冰块砸开运上一块带走,水中也没有鱼。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雪,但我却不能忘记曾在林中遭遇的那黑雨。
“…快到家了。”我的双唇几乎要被冰冷的风缝上,说出话时疼痛不堪。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管她是和谁…在一起。操,和你们一说起她就让我犯恶心…”戈尔宾接上我的话,又补上了一段抱怨。说话声又消失了,连悉悉索索的声音都没有。
雪落下来,猛烈地像是两个男人在争论何为爱情。男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他们的争论声只能是刺耳而愚蠢的。这雪就也让人感到厌恶。但它却是白的,我捧起些雪,散落下来的粉末也是白色的。伴随着一声干裂的愉悦的叫声,雪块就进入口中。然而却不能立时下咽,若冰冷的整块雪进入腹中就会导致内脏因寒冷而失去功能。等待冰雪在口中融化的过程享受而煎熬,这雪一点腥味也没有。
这才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东西——来自另一个与我们不同的世界,这样纯洁的东西。隐隐地在漫天的飞雪中看到如蓬发般的东西立起来,像是树,又像是擦得发亮、枪口发热的步枪。然而它横过来,变成了一个圆点,消失了。
像是吃了一块藏着生肉的糖一般,我剧烈的呕吐起来。一阵异常耳熟的话语声传来,这是劫掠火车时我们互相算计时的交流声。我不敢靠近他们,地上留着的发臭的呕吐物也让他们有所忌惮。低温之中虽说难以传染,但若感染上什么病就必死无疑。求生意识告诉我应当利用所有条件,冰结的躯体不允许作出任何快速的动作——
我向后倒了下去,滚进及腰的雪中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冻结在这层雪下,他们再也找不到我。我大概是要死了,在无尽的纯洁的雪中。
原来无论如何都是死。我应该把肉留给他们的。出征前的共青团员之歌突然在脑子里嗡地奏响,原来人的灵魂只有那么几个时刻纯洁过。



希琪娅
人的身体也只有几个时刻纯洁过的。埋没在雪中时,能听到脑中的血管因冻结而破裂的噗噗声…思想也被渐渐的冻住了。极寒与高温对身体造成的伤害那么相似,我曾听过战友被火点燃时眼球爆开的声音:也是这个样子的。 然而我却没有死。
倒下前那根纤长的东西决然不是幻觉,或许是因为空气过于干净而无法目测出距离。看起来并不远的柱子大约是有着几千米远,要比克里姆林宫的城墙还要高大…或许是它的馈赠。结冰的肌体涨破皮肤显得别样晶莹剔透,将所有的玫红色锁死在里面——我成为了我最为畏惧的东西——就在刚才,直到我摔下车之前,杜兰铎都是盘桓在我头顶的魇。但却没有多余的厌恶,一切理所应当:绝望时的生命一文不值,而只要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理由,来源于欲望的本能就会迫使着身体做出行动。自私一瞬间就压过奉献…
还能站起。还能看清,还能听见。还会饿。为了还能站起,还能看清,还能听见,就必须让自己不再饿。我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否还会因为饥饿而衰竭,但我肯定不愿意为此而冒险。…只有在战场上我才是军人,而战争所要保护的是伟大神圣而不能留给我们的土地。我的亲人也曾在前线:我们根本不是在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大雪漫天。风鼓动着雪盖到地上,一层又一层,硝烟与血再也碰不到土地了;然而土地寒冷而恐惧,来年春天所有的雪都不见了。一个一个的名字也就不见了。甚至不能迷惘,我的头脑已经不容许浪费这种精力…为自己的迷惘而迷惘!雪花扑在脸上,涌进口中,凝住了。我已没有体温去融化它们…它们贴在了我的眼睛里了。
双腿在动,不过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迈步;雪是不会停了;除去眼睛里冻着的冰也没有意义,大雪就像是将天与地翻转了一般。我的脚下是雪,我的头上是更厚的雪。那么这么说来,我的身后也全是雪了吧?再一次跌进雪中,沉沉的陷下去,而肢体的运动却不似那样的艰难,黏稠得不知在何处。
脸颊上焯烫的触感一下子将灵魂拉回来。眼球依旧坚实的停留在原处,但此时却感到冻伤的疼痛,错觉般的感到周身也开始发热:这不应该。这是最浅层的冻伤时产生的现象……但我又不相信我现在还会做梦。渐渐的能感到那是手指而不是炉炭在脸上划动,我听到人的声音。“他的眼球冻的比铁球还硬。你把他带回来做什么?我以为你是不会吃人肉的。”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你疯了,希琪娅。人不可能冻成这样还活着!除非他不是人。”
我的确不是人。但我依旧冻的梆硬,如果想要我说话,最好先将我扔进火堆半个小时。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响着,不像是言语,而像一段不加掩饰的情感。 “你只是希望他活着而已!你在找什么?你永远…” “出去!现在就出去!”那女人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但还是柔和而好听的。我猜想她的容貌一定也极美,朦朦胧胧,像大雪掩埋的夏天,也像夭折的话语。“希琪娅!不要幻想了。这个世界没有过去和将来!你现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许久的沉默。那个女人,叫希琪娅的女人,一下子将一盆火炭踢翻在我身上。



朽镜
指甲下的肉已经黑得像是一块熬过的浓血。时间走得看不见了,窗外的雪连着下了六个冬天。我僵硬地坐着,面前是希琪娅。她的容貌与我许久许久前猜想时无二致,美得脱俗,却又不遥远。 可她看来是多么年轻,她的美介于活力与成熟之间,好像儿童长成大人中要先成为老人似的。室内的家具一件比一件古旧,只是因为寒冷而还未腐朽;澄澈的空气也不会留下灰尘;但终究岁月会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的。我就在这里住下,或许因为我的存在不会消耗她们的任何资源,食物、水、燃料,甚至空气。这里也并不需要我去做什么,只需要在屋子里等时光绕着地球走路,等它再回到这个窗前似的。
所以每个人都不曾衰老,或许时间会忘记谁的。但又不公平,这些家具却在变老。很多复杂的东西都在暗暗的变化,就像手风琴的声音变质了一样。但它的表面还未起变化。那面镜子的边框已经开始脱落,尽是一些灰烬模样的碎屑。我走过它,发现它已经照不出人形来。但这也并不值得惊奇,任何东西都有它的寿命。
那么希琪娅她……我还记得二楼的一副画像,题款还是彼得一世的年代。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大约也将要结束…或许已经结束。因为没有了家,没有了生命,我此刻的好奇心甚至大于生前。大约也没有更多的代价可以让我付出了!人死在地上,终究会在地上活过来。我敲响了她的门。
门自己开了,锁芯是坏的。她坐在躺椅上看着墙一样的窗。这样的景象算得上恬静,介于生与死之间。
“很久没有人来问问题了…对未知的探求啊。”她沉沉地叹口气,露出一种很别扭的寂寞神色,很快我发觉那种别扭感来自于她面部的萎缩,她开口的同时便开始衰老。“人的思维缺乏将已知事物联系起来的能力,这是世界上最仁慈的事了。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这海洋皓淼无限、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过深。……实际上,我们并没有那样的能力。你说是么?”我想起那个幻影般的柱子,但已经记不分明了。窗外的雪连着下了六个冬天,或许那场大雪早已将我带入了另一个世界,这场雪停留在我生前的最后一幕:这也就是雪永远盖不过门前的石阶的原因了。
我点点头。随着我想到这一点时,就已感觉到一种被抽取记忆的迷惘感,然而儿时过往的记忆却还清晰,战争的创伤却被平复了。她看着我,也不说话了。窗外的风呼呼地挠着玻璃,却怎么也治不了窗的痒。
属于人的情感再一次丰满起来,然而这具干枯的身体却并未起丝毫变化。人可以遗忘了痛苦,但想把痛苦存在的痕迹也抹去就是贪婪而可笑的。希琪娅的容貌越加年老,好像这里的时间要回到原有的路上去似的。原来时间就如一条光滑的河,纵使永恒的前进着,却依旧会有分支,有的分支首尾相连,它们就被禁锢了。但当它的速度被加快时,就会改道——涌入最近的支流。我回过头,发现身后也有一面镜子。
希琪娅的骨头都碎成了灰,而我如同青年。
腐朽的圆镜中照着两团火。



陆上船
但是啊,他们都不是坏人。
我想,卡车上仍载着七个人,和杜兰铎。他们已经离我远远的了,我本该感到安全;但实际上如果我现在与他们在一起,我也不会受到任何威胁。我对于他们的价值已经完全失掉了。就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竟对他们产生怀念。
与他们的颓废模样相对应的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过血——大量的血。至少他们活到了现在:从敌人身上流下的血和战友身上流下的血有何差别呢?就好像在一杯红颜料中滴下一点黄颜料,当时间将它沉淀,他们依旧是最英勇的战斗英雄。
连长是个混蛋,是的;陈对战区里的幼童产生性欲,是的;达泽尔想在任何时候分一杯羹,是的;戈尔宾麻木地沉浸于此……但他们在库尔斯克的时候却是另一幅面貌,他们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不曾畏惧,而这份信念在停战协议中渐渐冷却,在获得胜利时,支撑着他们活着的信念倒下了。战争的可怕从不是在过程中,在战时每一个人都展现出他人生在世最大的弹性。连同妇女也拿着枪走上战场,她们做的远比男人更好——男人被时代推上战场,而她们前去把时代拉着走!但,一旦这结束之后,一团烧的过于旺盛的火焰留下的灰烬是松脆的。
当我爬出积雪层的时候,太阳已经露出来了。并非过去看到的仿佛蒙着一层灰布,此时的太阳虽然疲惫但却真切,他的光震耳欲聋地放射出来,扎在白银般的雪地上。空气中依旧藏着寒冷,但僵硬的身体在光的直射下很快柔软下来,冻得坚硬如铁的眼球也逐渐地披上一层水雾,结在眼眶中的雪块也融化得像是泪水。
依旧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平原缎子般延展向四方,掩盖大地上留下的痛苦。我只是向前走:天是混白一片,地是雪白一片,地势平坦得像是犁过。眼前晃过的巨大影子过分失真,哪怕近在咫尺却静寂异常。
是一艘船。球鼻艏半陷在雪中,露出半个鲜红的凸起。并非幻觉,这艘船在陆上飞快而沉默地航行着——好似杜兰铎的那辆死去的卡车,一声声引擎落下去、梗住了而沉默——我能看到这艘船上写满痛苦。虽然已失去触觉,但赤足在雪地中奔跑却依旧艰难,梆硬的脚板刺进雪中便钻到底,连带着半个身子就埋进雪里。船的速度不快,在雪中的阻力绝不比在水里要小…但也不是人能够追得上的。
知难而退。头脑中已冒出这个念头,但身体却继续维持着它的本能。我在追逐着。没有痛觉也不会抽缩的肺部被冷风怪叫着灌进去,即便不张开嘴,它们也会从鼻孔里找到路:死去的身体再也不能将哪些精密的阀门关上了。阳光顺着船在雪上的痕迹——姑且叫它船辙——流淌过去,柔和而真实。而这流水般的阳光很快变为流水,它所掠过的每一寸雪地都晰晰嗦嗦的软下来、化开、顺着这一条不断下陷的道路前进着,去追寻,去狂叫,去生离死别。
鲜红的船身。娇艳欲滴……更甚于太阳。它就这样奔腾着,将封冻的大地染色。那追着它一去不返的雪水啊!或许这就是它们的希望!



绒毛
路漫漫,明月相随。这天上的大镜子如今比光源还要闪耀了。白杨树在地里扎根,伴随着呜咽着的风一并颤栗着,这声响只让我想起口琴——只不过是簧片断上了几条,在c调上只能嘶哑的歌唱。但现在,四周的景色依旧悲伤,但已能读出些许乐曲般的优雅;大地活过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身边已有了路,红锈色半腐朽的的枕木垫着翠绿的铁轨,深埋在半人高的茂草中,那草叶极细,半透明的叶面蜷在一起显出多种杂色。每时每刻都仿佛有活物在其中穿梭似的,随机而有规律的蠕动着,直让我感到恐惧:这绒毛般的草叶,在写满恐惧的头脑中能联想到的是更多的痛苦。
只能顺着铁路走。再没有更多的选择,在这样看似充满生机的草原中所包含的食腐生物只会更多,而避风的叶根则阴湿温暖。即便脱离人群,大自然也绝不会对人友好。越是向前,越是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但这生命却是建立在一切死去的事物之上的。被血污粘连着的残破军装下隐隐地听到细碎的嗦嗦声,大约是有什么虫在体内产了卵,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中即将咬破它那深埋于衣物与血肉中的卵泡,从我的体内钻出来了。
即便血都干涸了,但气味却还不曾散去。我很明白在这样的旷野草地上散发出湿润的血的气味无异于被扑上来的各种猎食者吞没。哪怕在体内的虫只有一只,那也是致命的——但肌体已经失去了触觉,寻找它的存在只能依靠运气:要在它出生之前把它捏碎在体内、不让一丝一毫的气息散逸在这茫茫绒毛般的大地上。我记得有一种蜱虫样的四足虫,背部是带棱角的硬壳,在发现猎物后就会整片整片的钻进皮肤死死的嵌在里面,全身上下好似披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甲。
在这里大约也会有这样的虫存在着吧。只有生命才有资格创造生命,孵化出这样恶毒生命的大地,大约也是活的,并且活得带来无边的恐惧:不然,她为什么要让人类继续存在着呢?大地大约也是喜欢斗争的,并且还不满足,因为她所能给出的资源好似奖励般的遥远。她并不满足于人们通过交换来解决问题,她想要人们斗争,流血,这样才能促使他们进一步地进化,这像养蛊一般。
双手笨拙地在外衣上摸索着,本想将它脱下,却发现烂肉已经与布料长在一块,并且还发绿,边缘上微微的打着卷。撕扯它的结果与自杀无异,我只好碰碰运气。沉默,无休止的沉默,风拂过绒毛无声无息,它们摆出一副列队迎接的模样邀请我走得更深,好让大地能在最好的位置上观赏我的丑态。
我抓紧自己的喉管,一点点将手从中探入——这不难,失去了活性的肌肉与皮肤就像绸子一样柔软。我快要抓到它了,它藏在我锁骨的下面、只隔着一片薄薄的筋网。我打出一拳——不能让它出来,与我一并接受欢呼与赞美;我扑倒在地,尖细的绒毛刺进眼球又拔出;我挑开筋膜,尖利的指甲抢在手指之前将它捏碎。
我们在北风呼啸中决斗,乌云都避开我们。



书写死亡
活着很累。而我直到死了以后才认清这个现实。
去向家乡的路远得像是系在理智上的悲哀。它永远不松脱。它也永远不背叛。它是最好的朋友了,哪怕在人群之中,悲哀也会陪着我。现在,人们不知在何方,它在我身上。
“斯科特今早离开。和他平时一样。”
“他没有欠下太多的债。他最后都还清了。”
这两句话凭空地出现,逼迫着我将它们记录。但我越写越是感到它们的存在——无穷无尽,字的外皮下是血肉,是生着流脓的毛孔的触须。它们生来就不是字,而是怪物,是真切存在的,只是我们愚笨的眼睛看不到真面目。
为何天父的神光无处不在?他的神力遮盖身体,从眼中透出来,刺得满地是硫磺与美酒的甜味。为什么他依照他的模样创造我们,又剥夺了我们的眼睛?当人要看到真理时,就必须掠夺别人的眼珠吗?水与岸的交界长满牙齿,大地流血,石头发光,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因为我死去了吗?我的眼睛不再依靠大脑来视物,我的大脑死了吗?所以,限制我的智慧的那个肿瘤样子的蜘蛛就不再欺骗我的世界了?我的眼睛望四面八方,然后看到自己的颅腔,灰黑色的大脑独自呼吸着。原来它仍在。我与它的眼球们对视,它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想要逃离它的监牢。
我们互相欺骗着,互相死亡着,互相束缚着,互相成为对方所恐惧的对象。在草原上不断回响着在身体里的嚓嚓声依旧在躁动。我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我摸上去时皮肤立即像触到一层薄薄的黄油那样陷下去,然后一块蓝紫色的肉跳出来,咬着我的手指不放。这是我的心脏——看起来有些狂躁,它现在也长满了牙齿,要像水吞噬岸一样,把我杀死——但我已经死了。
死人的心脏有什么存在意义呢?我当然把它像垃圾一样扔掉了。它也在伤害我,我们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它在地上疯叫着,像一只聒噪的手风琴,吵得姑娘心潮涌动睡不着觉。所有的器官都随之涌动起来,在手风琴演奏的进行曲下叫嚣着革命;它们要把我的命革掉。
最后的红色的血跟着黑色黄色紫色灰色的血走出来,权当记载这一切的见证。当然是红色的那一部分来记篆!难道能让其他的势力来写历史吗?谁知道会写出什么样的颜色来!



解脱
我再也坚持不下去。活着时痛苦的人在死后依旧痛苦,这样的命运理所当然,我甚至不想去反抗。
绵密的草叶。延伸卷曲,黄褐色的锯齿侧脉上的蛀孔缠绕暧昧地望不到边——这空虚的叶心巨大得可以铺平我来时的路。花苞如胶囊似的一个个挂在鼠灰色的茎上,风一吹嗡嗡作响。
这四周大约是美的吧。火红色的岩壁,水从顶峰泄出,无时无刻不冲刷下石块,这水并非于地下涌出而是从石头中崩裂而出;这个世界在崩塌。
但这世界又是谁的世界呢?我实在不敢相信这地球,这七大洋、五大洲是在同一个世界上的了。若它们是一体的,怎么会把如此矛盾的——希望与绝望、远处与近处、活人与死人,这样毫无章法的揉在一块呢?就连水都不是一个整体,在河床上蜿蜒着的细流断断续续,千万个水推搡着想要远离大海:它们原本孤独,而被粗野地聚集在一起。大海中有无数个这样怨念而无助的个体,它们小心谨慎、努力强装安详,但它们却比谁都要急促。当有一个家伙跳出来,无论是否情愿,它们都跟着去做了,于是大浪滔天,千万个蠢家伙为了完成‘揽月’的壮举而高高地聚合,到后来他们都死了,成了一大滴水。
这小溪平静极了。我就随着它走……地势渐渐低下去,但水中被拉长了缓慢摇曳的水草却直直地立着,甚至逆着流势,昂出水面。水在流,且往低处流;但这低处又是谁的低处呢?这样的陡坡,我的脚在低处,我的头在高处;那么如果我是水的话,我就会软成一滩。但所幸我除了那有血有肉的皮囊背叛了我以外,这骨头依旧忠诚。它们当然也很聪明,但只有它们离不开我。
我身后的世界崩塌了,我眼前的世界还没有。怀着对无知的敬意与对求知的渴望,我理当背过身去、倒退着前进,好让我永远活在当下。啊呀,这样我就得等到一切所熟识我的老朋友从我面前经过,才有打招呼的机会了。他们将远远的看到我,但我也限制了他们过早问好的权力——这是我仅能做到的事了。趁着世界里还有无尽的痛苦,我要抢先地麻木……就像是从头到尾的一无所知。你在水里看到万千条长着尖锐毒钩的枝条,那是古老智慧留给你的忠告。别碰它,别碰它……不要死去,也不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安于现状,也不要憎恨这不可改变的时代;如果生活不以残害他人为代价,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啊呀,请让我一无所知的活着,但却不要让我一无所知的死去吧。



天上长满眼睛
我在走,但不知有没有前进。远处的天一片灰蒙蒙,而每走一步就会在它的尽头长出一块相同的天补上我视线的缺口。前方的路同样一片虚无,当脚步加快时,就能看到底层下脉动的血管。地上的雪躲避我似的一层层散开,脚下是什么巨大生物冻硬了的外皮。
我绝不层走错路的。而此刻遮蔽着一切的云层却像是预示着我走向什么妖魔的巢穴。然而却不能后退,身后的路早已长满肉芽似的荆棘,稍加驻足,靴子就像在浓茶里浸了一下的饼干般变得松脆而多汁,踩着总能发出吱吱的液体泄漏声。——那饼干在茶杯里浸了一下,拿出来时红红的、血与粪便的气味交结在一起发出生命的味道。这条通往宫殿的道路永远也走不到头,而真正停下时却能从这层表皮上陷下去,掉进一片纯净的黑暗中。
什么液体顺着眼、耳、口、鼻灌入我空空如也的头颅,而当我彻底被灌输了这一切后有什么光明的东西一闪而过。我没有脑,却在思考;而思考的能力绝非来自人性或是灵魂,生命最终总在第三根肋骨上赋予一切。在血里看到的一切都弥漫着血的黄色、绿色、紫色、黑色,独角鲸在树根上交配,当授精完成时,根茎上的叶子就叽喳着盘旋着飞舞。而吸食虫与菌菇的花蕾收拢而绽放,从里面升出一艘大得惊人的船。
那曾是自己见过的在陆上疾驶的船,鲜红的球鼻艏绝无认错的可能。它的甲板下发出雷鸣般沉重汹涌的撞击声,而随着自己逐渐下沉靠近而声音渐悄。它的腹中藏着一片航行着的大海,深邃乌黑而无时无刻不冲撞着甲板以求与高贵之血相融。于是当我直视那海时,一只超越此生一切事物的总和般庞大的炭与煤揉成的眼睛在那深处死死盯住了我。
它随着我眨眼而眨眼。当我闭上眼睛时,我看到它的眼睛里全都是火。于是我睁开眼睛,海水灌入其中浇灭火焰,而当我撕下那已经失去了遮挡意义的灰紫色半透明的眼皮时,有什么松动了。
当我面对那团火焰时,我透过燃烧着沸腾着的水看到我的头顶。
天上长满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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