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中的猎食者，腰部都是细的，因而上半身都呈现出倒三角形。”
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了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两头的男人后，嫣然的脑海中闪过在漫画书上看到过的这句话。这个男人显然没有漫画里那么夸张的倒三角体型和低体脂率，但那些被贴身衣物勾勒出的肌肉线条也不是能随随便便从健身房里抓出一个人来就能驾驭得了的。
“够了，你没必要因为我惹上这种人。”
嫣然的肩头被一阵温热的触感覆盖，向后拉扯的力道比起先前走廊中两人牵手前行时要坚定得多。
“惹上哪种人？拳击联赛的明星成员，三年前的金腰带得主，里·阿洛？”从两人那显然不是初次见面的对话模式，加上男人的身体状态，嫣然轻松从少女酒后说出的数个名字中筛选出了正确答案，“这里是暗区，外面的名号在这里可……”
一道黑影从嫣然面前闪过，拳风掠过她额前的碎发，她却未曾有一丝动摇。
“这里是暗区，没有裁判来倒数。”里·阿洛的语气中带着丝毫没有加以掩饰的得意，也不知道他是否把那种语气作为了挑衅的工具，“或者让你来倒数？这次我不会耍花招的。”
嫣然肩头的温热触感被夜风的清凉替代，少女在认清了劝架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后，便把手收了回去。
“那好，我数到三。”嫣然上前半步，更加缩短了与里·阿洛的距离，让自己的上半身完全处于拳击手面前的“危险区域”之内，同时把双手插在了西裤的口袋中，双脚开立，倒完全看不出是打架的架势。
“一，她是我的客人，所以只要她还在这里，我就不会让你对她出手。”
“二，不管你和她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你刚才想打她，这点我绝不原谅。”
从刚才的行动到言辞，嫣然的一举一动都是对里·阿洛最大限度的挑衅。双方的间距不到一米，嫣然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对方额前暴起的青筋，听见关节被握紧发出的声响，连呼吸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人在发力前的一瞬间，为了追求出力，往往会先放松。肌肉会松懈，精神虽然集中，却无暇顾及发力之外的事情。
“三！”
嫣然爆发力十足的喝声，都几乎淹没在突如其来的破空声中。里·阿洛保持着准备出拳的姿势，却迟迟没有动作。嫣然撤开半步，依然保持着双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势，让捂着耳朵的少女能看清里·阿洛此刻的模样。
这位金腰带得主就这样站着失去了意识，借着月光还能辨认出下颌上有一道被抽打的痕迹。
“刚才的声音……那算什么，鞭子？还是甩棍？不……都不像……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瞬间便分出胜负的比试，让长期以来少女脑内牢固存在的“权威”崩溃了。刚才护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跨越了身高和体重的差距，仅凭一击就做到了拳击联赛中无数人终日拼命训练想要做到的事情。亲临现场观看了里·阿洛三年前夺得金腰带全部赛程的她，对于“职业拳击手”的强大再了解不过，她也因此一度认为刚才护在她身前的嫣然不过是在逞着一腔剩勇想要博得自己的好感。
随着刺耳的破空声逼迫她尖叫着捂住耳朵，随着嫣然撤开半步让她看到那个金腰带得主涣散的双眼，她才想起，自己对面前的这位少女调酒师，根本一无所知。里·阿洛的挑衅、嫣然的回应，这些都让她产生了一种美妙的错觉，但毫无疑问的是，现在已是梦醒时分。
“非要说做了什么的话……让我想想……”
嫣然在陷入沉思之前，先是对着少女摊开了双手，抖了抖衬衫的袖口，以示自己并没有借助任何外物。
“是居合。”
陌生的男性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嫣然也同时睁开了双眼猛地回身，左手化掌接住了从背后袭来的正拳，随后手指搭上偷袭者的手背，手腕微微抬起，竟直接逼得偷袭者变成半跪的姿势，膝盖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现在是合气道。”被嫣然压制不得不单膝跪着的男人戴着兜帽，清冷的月光反倒为他增加了一条阴影织成的面纱，让他的面容更加无法辨认。
有一瞬，嫣然似乎看到兜帽下的阴影中闪过两抹红光。
随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用合气的技巧转嫁到对方身上的力强了数倍，而她为了偏转这股力所需要的力量也极大增加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对抗那股强大升力的她终于有一刻失去了踩在地面上的实感，街景开始向下移动，随后便是快速的倒退，直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贯穿了她的躯干，将倒退着飞出的她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在冲击下反射性闭眼的嫣然，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投向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连续目睹了两场战斗的少女坐在原地，似乎只是惊吓过度，尚未恢复冷静。
像是要提醒嫣然不要在战斗中分神一般，一阵拳风掠过她的面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也在她身后的围墙上留下了一个深坑。嫣然翻腕推手逼对方从自己身旁离开，而对于对方刻意打偏的一拳，她也毫不犹豫地用快到连残象都没有留下的刺拳在对方面前晃过，借着拳风掀开了碍眼的兜帽。在月光下，黑色的碎发，鲜红的双眼，清秀的面颊配上冷漠的神情，这些东西一股脑映入嫣然的眼帘，让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
嫣然背对着围墙，刚才不由分说便发动攻击的男子则正站在她面前寥寥几步之远的对面。在这种距离之下，嫣然依然能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攻击欲望，甚至不难依据这一点来判断对方发难的时机。凭借着这一点，嫣然避开了一连串与自己出拳速度不相上下的无呼吸连打，而身后的围墙则直接被对方的拳威削下了一截。
“别躲了。”
毫无杀气的一拳突然贴上了嫣然的腹部，在之前的攻势诱导之下，这一拳几乎没有被察觉的可能性。嫣然的身体在拳劲的推力下迅速后退，只一瞬就再次贴上了围墙。
碰撞声向着空旷街道的远处消散，惊得栖在树上的鸟不住拍打翅膀四散逃命。钢筋混凝土的围墙上除了深浅不一的拳痕，以及刚才被刺拳连击削下去一截留下的断面之外，又多了一处巨大的凹陷。刚才男子贴着嫣然腹部使出的寸拳的威力，由此便可见一斑。
嫣然的衬衫都在刚才的一拳之下变成了露脐装，被撕碎的布条与碎石混合在一起摊在地面上。可就连混凝土的墙壁都被打成那个样子，她的腹部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在清冷的月光下依然宛如一块无瑕的玉。
用鞭腿逼退对方的嫣然第一次摆开了架势，不再是随随便便地站在原地。可即便如此，她的动作却看起来软绵绵的，从中完全无法感受到“杀意”与“力量”之类。
“你的目标似乎是我，能说明一下原因吗？”嫣然深吸了一口气，没再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不再需要分神保护其他人的她，试图通过交流来获得一个与对方放手一搏的理由。
“我是你之后的‘王牙’，也就是第二代。”
听起来似乎不着边际的对话，却解答了嫣然的疑问。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被击退半步，面色也变得凝重。刚才的那一瞬，对方的刺拳虽然被她伸手挡下，但更甚于方才寸拳的拳力超出了她“消力”的极限，将她硬生生推出半步之远。
“合气道也好，消力也好……现在我都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希望你……”
“让这场争斗有个我能接受的结果。”
自称是第二代牙王的男人不再挥出那些无法看清的刺拳，而是压低重心迈开弓步，用近似投铅球一般的姿势，在大步踏上前的同时用紧紧握住了“力量”的右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把这一记只是看起来就能感受到威力的摆拳挥向了以同样动作回应他的嫣然。
似乎就连夜风都因为两人的气势而驻足。没了穿街而过的风，树叶沙沙的响动也归于寂静，遮蔽圆月的流云被高空的风吹走，月光重新投在地面，光与影的分界线开始向两人移动。
毫无征兆的闷响回荡在空旷的巷尾，将天造地设的宁静彻底打破。那毫无疑问是拳骨正面相击发出的声音，却也让人不禁怀疑：人类互相对拳真的能发出这般恐怖的声音吗？
但至少站立场中的两人能够用停顿下来的身姿来证明，刚才的声响就是两个人类用攥紧的拳头对撞发出的声音。两人的喘息声交织着，仿佛两只肉食性的狩猎者在对峙。红色的液体顺着两人拳骨相交的缝隙滴落，在地面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双方同时抬起头，鲜红的眼眸对上的一瞬，又是一声闷响，两个人同时倒退着滑出数米远才停下，双脚在地面上留出两道印痕，而两双红色的眸子在后退的过程中甚至拖曳出了一道红色的残影。
几乎又是同时，两人后脚蹬地猛地上前，用难以看清的速度各自发起了攻击。血花飞溅，肉体撞击在一起的闷响声此起彼伏，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再分开，没有任何一方再后退半步。
与现在的状况相比，之前嫣然用技术来迎击果然只能勉强算得上是试探。被正拳打中胸口，就抬腿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腹部；被肘击命中肩膀，就回敬以腹拳；被高踢命中头部，就在握拳时让中指的关节凸出，瞄准对方的人中……两个人都完全放弃了防守，一味地进攻，进攻，进攻……作为新旧两代“王牙”的对决，这是毫无争议的死斗，外人根本无法插手，必定要打到其中一人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面对袭来的绝对的力量，不去闪避，更不用“技术”去偏转，不做任何试图保全自身的举动，而是承受，随后用激痛之下爆发出的力量全力回击。这已不再是“武”的范畴，也早就超越了“格斗”与“竞技”。两个性别不同但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人，此时此刻正用完全相同的战斗方式，把寄宿于自身的“强大”展现出来，并加以比较。
而从刚才起就默不作声地旁观的少女，早已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双膝跪地，双手十指相扣停在胸前，动作像极了祈祷。互相之间寸步不让、以拳相交的两个人离她尚有一段距离，背着月光，让她只能看到两个无法分辨细节的侧影，还有频繁在他们身上爆开，转瞬即逝的一团团血雾。她不忍心看，但她更不愿意就此闭上眼，错过双雄决出胜负的一瞬。一股莫名的责任感从她心底升起，强迫她看下去，作为唯一的观众，见证这两人中到底是谁把自己的“强大”贯彻到了最后。
肉体碰撞发出的闷响逐渐降低了频率，两人之间令人目不暇接的互殴也慢了下来。在最后一次互相命中对方肩膀后，两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却也不约而同地重重踩踏地面，在稳住重心的同时，借着大地的支撑，在恢复直立的同时顺着惯性向着各自的前方扑去。
从小指开始，往各指的指根，依序由无名指到食指，折下去，最后再用拇指扣好。这样就是握拳，人类握住力量的，最基本的方式。
扑向前方的两个人，如同有着某种默契一般，同时用自己的惯用手紧紧握拳。他们的精神集中在了打击上，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所在的场所、甚至忘记了目的。两只挥出的拳头，分别灌注了两个人各自所有的存在，在一瞬的交错后，陷入对方的面部，让拳骨与脸部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响彻。
鲜红的液体从两人的鼻孔与嘴角涌出，顺着下颌滴落在地面上，又在转瞬之间没入漆黑的柏油中，无迹可寻。第二代王牙单膝跪在地上，先前鲜红的双眸黯淡下去，变成了与普通人无异的黑色。
“已经够了。”嫣然蹒跚着来到千疮百孔的围墙旁边，偏转重心，靠着墙壁。
“是的，已经够了，我们又不是以命相搏。”一直板着脸的男人也终于释然地微笑，抬起头用略有些呆滞的目光看着夜空。
“王牙的称号，就让给你了。”嫣然说完，只觉得一阵晕眩。她合上双眼，藏起鲜红的瞳孔，身体紧贴着墙壁缓缓滑下，直到坐在地上，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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