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重，真央学姐你买的东西太多了。”
“哎呀好不容易去趟国外，怎么能空着手回来呢？况且小凛都还没有吐槽我，直未就别再计较啦。”
“哎？”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让我猛地回过神，站在原地用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着真央和直未。尴尬的场面持续了几秒，我呆滞的表情便使得真央忍不住笑了出来，可笑声刚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她风格的凝重神情。
“凛火学姐觉得这次旅行还满意吗？”
“嗯。”面对直未试探性的问题，我稍微点了点头作为回答。而当她松了口气打算问出下一句时，我却狠了狠心先她一步说道：
“我打算现在就去。”
没有想象中的惊呼与冲动，两人仅仅是在一瞬间展现出惊诧的表情，旋即便低下头没再说话，直到在计程车司机的催促下将行李全部搬下计程车为止。
刚打开狮子咖啡厅的大门，一股香浓的咖啡气味便从吧台处飘逸而来。外婆堆起笑脸，将刚磨好的咖啡送到我面前，站在身旁嘘寒问暖着。我们都强装出一副笑脸，假装旅行开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因此看似十分平常的对话也能让越来越多的泪珠在我眼眶里聚集，以至于最后我不得不撇过头来防止外婆察觉到异常。
“你们先坐，在外面这么长时间都累了吧，今天就在这好好歇息，婆婆我来给你们做饭。”
直未和真央向外婆到过谢后和我一同上到二楼客房，我们三个人成三角形分别坐开，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沉默着。真央几次想要张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反倒是比较内向的直未将右手放在胸前，鼓起勇气问道：
“凛火学姐真的想好了？”
“嗯。”我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那个，谢谢你们能一直陪着我，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快乐。要是有可能，我也想继续生活下去，去和你们一起到更多的地方，认识更多的人，度过更多平凡而温馨的日子。但是，再继续下去的话，就又会变得和半年前一样。”
因为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我只能边说边想下一句话，并不繁杂的话语被我拖得冗长。她们两个没有丝毫的不耐烦，都睁大了眼睛等着我说下去。如果说两年来有什么幸运的事情，一定就是交到了像她们这样的好朋友：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我需要她们的时候都会陪在我身旁，没有一次例外。
“所以就到这里吧，本来这次旅行就是为了不留下遗憾，正好现在我也没什么想要去做的了。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负责任，可是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时的痛苦...”
在我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直未和真央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从左右两侧抱住了我。我想忍住泪水，又觉得在她们面前没有必要，干脆放任哭声在房间里响彻开来，诉说着我对她们的不舍。
“没事的小凛，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们能够理解你的做法。所以如果小凛有需要，我们随时都可以供你依靠，直到最后一刻。”真央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从前这个动作是另一个人的专属，每当她做出架势时我都会闪身躲过。现在我再不去计较这些，反而靠在真央的身体上去尽可能感受更多的温暖。
等哭够了，我便挣扎着打开房门，转身去了衣帽间方向，在她们跟着我进来前关上房门。再度出现在她们身前时，我身上的穿着已经从旅游时的常装换成了一袭白色婚纱。
“好漂亮，凛火学姐。”
“也没那么夸张吧。”看着发自内心表现出惊讶的两人，我的脸色也开始发红。这身婚纱是我自己挑选的，以点缀红宝石的蕾丝洋装连衣裙为主体，配上长袜和长手套。为了方便行动特意选了定制的短裙款式，并不像普通婚纱那样厚重繁杂，却意外很适合我娇小的身材。说起来当时被对方得知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还是花了很大功夫才顺利将它买下来的。
“不不，是真的很好看，也很适合学姐。海晴学姐看到的话一定也会——”
话刚说到一半直未便猛地捂住嘴，身体也随之后退两步。只是现在的我很难再被类似的话刺激到，稍一愣便笑着附和道：
“嗯，要是她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凛火，”没等直未从自责中缓过来，真央便先一步插到我们之间，脸上带着的是她很少展现出的严肃表情，“你和外婆说过了吗？”
“我——之前不是和她说好了嘛，现在也应该没问题。当然我一会肯定还会再正式道别的。”
我起初不经意间避开真央的目光，当意识到现在没时间再去逃避时便又转过头来，也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
“以后外婆就拜托你们了。我知道就算她嘴上能同意，心里也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毕竟女儿已经走在了自己前面，现在外孙女又要...外婆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她一定要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
“你放心凛火学姐，我们都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外婆，好好照顾她的。”生怕表述不清，直未又加了一句话：
“我们也不要凛火学姐的财产。之前和真央学姐商量好了，等外婆百年之后要是还有剩余，我们会把剩下的都留着，要是以后能——再全都还给你们。”
说到最后直未已是泣不成声，可无论我还是真央都不仅没能安慰她，反而各自的眼角也都开始涌出泪水。我想用手去擦却又害怕弄湿手套，还是真央回过神来用手帕轻轻在我眼角点了点，结束了这次沉重的对话。
我们又在楼上休息了一会才想起外婆说要做饭的事，急忙下楼向她告别。我以为外婆会尽可能挽留我，没想到她却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外婆抱着我，说自己不忍心再看到我像半年前那样。那时的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做什么都精神恍惚，整日里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尽快入梦，因为每一场梦里都是她的身影。我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可无论我怎样去说服自己、怎样去强打起精神，结果都是一样的。曾经无比幸福的日常，变成了一道道伤口，撕裂着我不堪重负的精神。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我本就偏轻的体重直降七公斤，饥饿、疲惫造成的昏厥更是不计其数，整个人都好像行尸走肉一样，让外婆与真央、直未担心得不行。
后来直未替我约了心理医生，我记得他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能正常回答，以至于问诊结束时他一直在摇头。之后我站在门外，偷听到了他对真央说的话：
“你朋友的精神状况很差，但是从专业的角度看，她并没患有任何心理疾病。其实像她这样由配偶或者情侣离世引发症状而就医的人我见过许多，他们无非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实或者失去人生意义之类的原因想要轻生。可你的这位狮子舞小姐，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她的表现十分积极、健康，本不该出现眼下的这些症状。以前我的诊疗无非是做些心理疏导，让患者重新对生活抱有希望。她明明丝毫没有轻生的念头，也一直在努力去享受正常生活，却还是出现了如此严重的症状。这种情况——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或许对于她来说，继续强撑下去已经不再是最好的选择。”
过了几天，直未和真央便来到了我的卧室，告诉我如果我决定去见她，她们和外婆也会支持我的选择。从那时起，我仿佛卸掉了全部的包袱，身上的病痛很快痊愈，体重也在两个月后回到了之前的水平。一想到随时都能再见到海晴，心里面本来弥漫的阴云就全都消散了。于是我又回到学校，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去关注成绩了。想学的时候就听课，不想学就发呆，作业从没有完成过，考试也不去参加，过上了上学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等到了寒假，外婆给了我不少钱让我们三个去国外旅游，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先从东京坐飞机飞往奥斯陆，然后经由法国、瑞士、意大利、希腊、土耳其、阿联酋、马尔代夫、新加坡、中国再回到日本。我们在挪威峡湾欣赏极光，在瑞士雪山练习滑雪，在马尔代夫触碰海洋...在每处景点我都会拍一张只有我一人的照片，然后通过修图让它变成两个人的合照并在最后一站全部冲洗出来。每一张照片上的我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我们都知道那笑容是如此短暂，如果不能及时结束一切，总有一天从前的痛苦便又会卷土重来。
“对不起外婆，是我太自私了。”
四个人都哭了，她们本不该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所以我最开始才会拼尽全力也要走出来，怎么也不想放弃。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努力不但没有效果，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于是在真央抱住我的那一瞬间所有执念便全部烟消云散。或许现在这个结局，对所有人来说都已经是最优解了吧。
互相道别之后，我背过身再次走上楼梯。每走一步，回头的欲望就会强烈一分。我把双手攥在胸前，忍着不去想身后的情形，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就当我即将走过转角时，身后却响起了熟悉的呼唤。
“凛火学姐！”
“和海晴学姐一定要幸福啊。”
我停下脚步依旧没有转身，脸上的泪水却比之前更多了。许久之后，我把头转到能用余光瞥见她们的角度，尽可能露出一个我认为甜美的笑容：
“嗯，一定会的。”

重新回到放行李的房间，我从旅行箱中取出在西藏时买的白绫，用力将它抛到事先架好的杆子上，踮起脚系紧。去年在游乐园买的马克杯摆在我即将吊起的位置前，架着旅行中我最满意的一张照片。唯一一张真正的合照被我塞进抹胸里，能塞下还多亏那里并不丰满。准备工作做好后，我先将椅子放在一边——在最后有些话我还想对她说，可现在的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憋了好半天才张开口：
“海晴，生日快乐。这是成为你的女朋友之后你的第一个生日，所以一定要一起过才行。一直以来都没机会问你喜欢些什么，我就自作主张把自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了，你可不许说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这个样子，而是更希望我能象以前一样和直未、真央过着平凡的日常，直到遇到下一个心动的人，成家生子。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我才十八岁，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享受、挥霍，我最珍惜的日常也能一直持续下去。可是海晴——”
说着我拉开抽屉，取出命运裁定中留下的三张个人卡片，其中留恋的卡片上“未岛海晴”四个字代替了本该出现的“平凡的日常”：
“没有你的日常，我宁可不要！”
我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浑身颤抖着，情绪也开始变得无法抑制。纷杂的感情一股脑涌入脑海，让我积攒在内心的话语未加修饰便喷涌而出，诉说着自己十一年来的爱意：
“所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向我表白啊？你不是都决定让我活下去了吗？明明我还能继续逃避，明明还可以沉浸在平凡的日常里，告诉自己同性之间是没有那种特殊的感情的。这样我才能把你记在心里，重新回到生活中去，达到你想要的结局啊。话说得那么漂亮，自己却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能为了我付出一切吗？等见了面以后我要你完全属于我一个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和其他女生说话，看一眼都不行。你这么漂亮，学习又好，这半年肯定有不少人想要靠近你，要是你敢抛下我，我——”
我右手攥着拳头，却迟迟没有打向马克杯。就这样过了好久，当我觉得该发泄的都发泄完毕时便收起拳头，用笔在留恋卡片的背面写了一首汉诗：
丝雨迎春，早莺争暖，几叶朝露难流。
柳红花绿，亭满桂香幽。
百顷山河入画，烟波外，金缕青眸。
凭栏处，玉脂盈袖，一笑尽千秋。
忽惊雷入梦，朱唇半点，欲拒还休。
怨并蒂同生，泪过情留。
人道春光正好，芳菲里，相忘无由。
从今后，香魂共梦，夜夜御成楼。
“从今后，香魂共梦，夜夜御成楼...”
放下水笔，我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幸福的笑容，直到脖子上有了冰凉的触感才让我回过神来。此时的我双手被铐在身后，双腿用三道棉绳绑在一起，下体也塞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跳蛋，眼睛也已经用白丝带蒙好。白绫紧贴着纤细的脖子，柔软得像她的手一样。没有任何迟疑，我便踢翻了用来支撑身体的凳子。
本来我是想和海晴一样用割腕的方法，可我向来怕疼，为了不徒增痛苦便改为上吊。谁知就算用柔软贴合皮肤的白绫代替麻绳，气管和血管被掐断的痛苦还是丝毫没有减少：想要大口吸气却怎么也吸不仅肺里，只发出咯咯的声音；大脑嗡嗡作响，没法再去做任何思考；双手想向前扯开白绫，又被手铐仅仅地束缚在身后，徒劳地摆动着。好在下体逐步加大功率的跳蛋能给我一丝快感，只要想象自己是在和海晴做着，所以的痛苦便都能够忍受。
渐渐地我的挣扎幅度开始加大，被捆住的双腿没办法前后踢蹬，只能上下蜷伸寻找一个落脚点。涨大的胸部把照片顶了出来，产生的摩擦让那里痒痒的，和达到最大功率的跳蛋一起更加刺激了我敏感的身体。没有过经历的我哪里抵抗得住这种快感，呻吟着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高潮。一时间窒息的痛苦与快感交织，为我带来了身体上从未有过的满足。
高潮过后我的感官开始衰退，两只眼睛向外凸起，如果不事先用丝带蒙住肯定会很难看吧。白绫深深嵌进脖子里，将舌尖绞了出来，脸色也逐渐变成酱紫。身体还在颤抖，只不过大幅度的踢蹬和挣扎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双脚不停绷直又松开，双臂歪在一侧轻轻颤抖着。在意识尚存的最后时刻，我听到了重重的拍门声还有少女的哭喊声，可屋门是上了锁的，连外婆都没有钥匙。
“直未、真央，请原谅我的任性。”

最后一丝念头闪过，少女身体便彻底放松下来。积攒的尿液喷涌而出，在地板上形成一片小水洼。失去心跳的身体挂在白绫上，脸上还残存着些许笑容。一小时后，真央和直未跟在警察身后看到了挚友的尸体，多次在脑海中预演过这一场景的她们还是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几天后，少女如愿同她的恋人合葬。葬礼上两人没再露出悲伤的情绪，只是在葬礼结束后静静地守在墓碑旁，直到陵园关门为止。
“真央学姐，她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吧。”
“嗯。对于那两个人来说，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你说，像她们这样深厚到近乎折磨的感情，对彼此来说真的值得吗。”

“呼——呼——”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跳还尚未从惊心动魄的梦境中回过神来，脸上却已流满了泪珠。我看向身侧，熟悉的金色长发还缠绕在指尖，它的主人正熟睡着，看样子是沉浸在美梦之中。
“还要吗凛火？”
“哎？！”
一句梦话让我从脖子红到耳根，梦中的不快随之忘了大半。片刻后我重新盖上被子，在进入梦乡前在她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明明现在才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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