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三头犬床头的萤火烛今夜也依旧燃着。
海格常有如此一个习惯，每晚睡前都需往一只纸糊的标本菊岐阜灯笼里装许多萤火虫，却又不封闭，里面的萤火虫因此常常半夜就系数飞尽，只留一空灯笼，以至于第二天起来总能在卧室厕所里的水中、或者茶杯里寻到些萤火虫发黑僵直的尸体。德拉亦因此常常与海格拌嘴，阿瑟斯则不厌其烦地和解，但他依旧如此。久而久之德拉便也烦了，左右不是需要自己动手处理的事，也就不费口舌了。
自然这都只是些无意义的题外话，就像菊花海中的一朵含苞雏菊一样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而已。
三头犬是从来不懂得如何爱的，男女的爱，亲子之间的爱，护犊的爱，同胞的爱……对于这条自出生起便不受自己生身父母待见的，并以怪胎之名斥于伙伴的狗来说，即便见过数千次上万次，对于“爱”这个字眼，他们始终不知从何谈起。他们对于同一个身躯上其他的存在的理解仅限于“和自己共享一个身体的、不能驱赶走的、身份上相似的同僚”，互相关照也只是因为唇亡齿寒，他们之间，也没有爱这一说。
三头犬的性格原是相仿的，只是经年后，三弟德拉学会了如何欺凌、压榨和保护自己，二哥阿瑟斯学会了如何诡辩、炒作和策划阴谋，大哥海格却学会了如何料理家事，照顾好自己的起居。但即便如此，海格依旧觉得自己的地位远居于两个办事效率极强的弟弟之下，却也不能宣之于口，便只是一个劲地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于是在这种长年累月的压力下，一边尝试接受事实一边也企图抗拒，他进化出两个弟弟未曾有的扭曲情感——迫切于想要证明自己有用的他，逐渐对于“以低人一等的身份服侍对方”上了瘾。
终究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他的这一癖好如何也隐瞒不住另外两个。于是经过一番厮杀似的争论，海格以一颗牙齿，德拉以毁容、左眼失明为代价，三人终于达成妥协。德拉在享受被支配的快感时，其他两人开始只能默默忍受——然而身体的快感是共享的，在屡次被突破快感阈值后，海格和阿瑟斯终于也开始被迫享受起这种异样强烈的快感，甚至私底下会对自己偷腥，在结实的胸肌和腹肌上挂上一道道腥臭浑浊的精斑直到次日。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虽感觉到快乐也享受其中，但当站在爱的十字路口时，他们依旧迷失。但得益于这种方式，三种本或许会截然不同的灵魂，像擎了株三生独本菊的茎干一般，以微妙的形式维系在一起。
然而最终让这三颗头的情感如同铰链一般拗在一起的，还当属他们与莫泽的相遇。
那是早在莫泽上位前的故事，他还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私家侦探，以思路灵活、谈价直爽著名，住在市中环内一座不大却面积也相当可观的公寓；而三头犬，因他们不与其他人相好的缘故，则是一个无公司雇佣的保镖，住在简陋的小平房，委托的人不多，却常因德拉过火的形式风格引人怨恨，也常有性命之忧。
一日，那三兄弟被自己的委托人所算计，被污蔑造成了委托方友人的死亡，要以超出委托金数十倍的价格予以赔偿。三头犬不允，却也委实敌不过对方的大集团，即便有阿瑟斯当时的口才也不可能打得过对面数以十计的律师团，更无援助，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一边逃一边躲藏，终于落魄到以垃圾为生的日子。然而即便如此，这硕大的身躯也实在不是轻易能瞒天过海的，加之对方天罗地网的覆盖式搜查，和接连不断的背叛，仅仅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便已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瘀青、烧伤、刀剑伤，在这灰色地带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见不得光。
就在濒危时刻，在被梧桐叶雨滃染成暗金黄的深秋，精疲力尽的三头犬重重地跌在狭窄的小巷水渠旁，小巷墙角斜泻下的一缕余晖将三头犬的头和身躯割成光与暗两个部分。血流不止的他们已经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直直发热，最后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流失。他们倒在那片金黄色的梧桐叶里，终于做好了直面命运的觉悟。“可恶，那帮子渣滓混蛋，操，要有来世老子一定要把他们的脑袋做下酒菜！”德拉嘴角淌出的鲜血赋予身底下一片彼岸花的光泽，他依旧愤恨地咒骂道。阿瑟斯冷笑一声，依偎在梧桐叶棱角分明的叶片上，炳然的双眸里的神采逐渐随着懊悔流失于地面：“都快死了嘴还这么臭，真是……但如果我的口才能再好一点，法律漏洞能再找的多一点，可能就是另一副光景了吧……”“我们真的就要这么死了吗？”海格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一事实，仓皇地问道，却只得到阿瑟斯略不耐烦的回答：“谁知道呢，总不可能有奇迹吧？……你干嘛！”他突然感到一个温暖湿润的条状物正在自己布满血污的肮脏脸皮上蠕动，打一激灵，侧头一看，却发现海格正用尽最后的力气舔舐自己和德拉的伤口。“活着的时候，没能给你们多做些什么，我这样的废物，起码死之前，让你们干净点，死的体面点，履行一下做大哥，该做的事。”海格吞吞吐吐地回答道。“你在说什么啊！别舔了啊！你这……”阿瑟斯猛地抡起拳头，却在举起的那一刻，当他看到海格紧闭双眼还孜孜不倦地舔舐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过度虚弱，他放下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讲没有你我们也活不下去，所以……就祈祷下辈子我们是三个不同的身体吧。”他话音刚落，环顾左右，两只头却已然睡去，他哼笑一声，卧听地面传来的、逐渐逼近的踏踏脚步，偎在梧桐叶中央，也安然睡去……
“啧啧，伤的不轻啊，真是可怜，别动，”朦胧间阿瑟斯被一个像正月霜雪一样厚重的声音在上方笼罩住自己的身躯，出于生存的本能，他没敢动，也更不敢吱声，静谧地感受着梧桐叶粗糙坚硬的轮廓铺盖于自己的脸上，有点痒。不一会儿，只听到一列队小跑到小巷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三头犬从这里经过？老实回答！”“有有有！往那，河岸西边的乱葬岗那边跑走了，哎呀浑身是伤呢，你看撞得我，哎呀呀这可是我新买的衣服啊，哎呀呀……”“可恶，死畜生真他妈能跑，都给老子去追！老子今天非要扒了这怪胎的皮拿他的肉做饺子馅！”那狠话刚放下，一纵列队便踏踏然远去了。
良久，阿瑟斯把德拉和海格叫醒，拨开身上的梧桐叶，爬起，试图扶着墙站起来，却不慎失重，跌撞在地上，伤口的撕扯让三头犬不禁嘶哈一声喘起粗气，不约而同地看向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黑龙——夕阳盘在其头后，如同菩萨头顶的大光相。“你这样的伤势迟早会因为疼痛休克，”那是一只东方龙，身披棕灰色风衣，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黑红色鲜血，三头犬把目光聚焦在那双比夕阳更温暖的眸子上，只见他递过一管透明的针筒，“把这个注射到你的体内，是我的唾液，能镇痛。”三头犬犹疑地接过，放在鼻子下细嗅了一下，微皱眉，又看向黑龙。“我如果要害你，干嘛还偏袒你呢？”黑龙沉静地回答道。阿瑟斯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掀开针筒的头套，扎进自己的臂静脉，须臾，顿觉痛感渐渐消失，虽然还在流血，却多少有些力气。黑龙随即向他们伸出手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莞尔道：“谢谢你信任我，叫我莫泽即可，你有住处吗？我载你一程吧，车就在路边。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我车上有空调。”“你为什么帮我们，”阿瑟斯突然问道。“谁知道呢？”莫泽把双眼眯成两条缝，把三头犬向前一牵，便把他们从阴暗的小巷带进日暮的光明，“兴许是看你穿的太单薄了吧。”
路上，阿瑟斯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你……不觉得我们生的很奇怪吗？三个头，像……”“像画像里的地狱守门人，你们会喷火吗？我真希望你们会喷火，哗地一下，特帅，”莫泽打断他的话，把车转了个弯，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后座上惊愕不已的阿瑟斯，嘴角微微上扬，单手把住方向盘，反手递给后头三支烟，“抽烟吗？”“额……不，我们……不用，谢谢，”阿瑟斯木讷地回答道。莫泽随即叼上一支烟，摸出打火机点燃，摇下窗，青烟袅袅遂顺风而散，他打趣道：“就你会说话？另外两个头呢？好歹我救了你们一命，吱两声呗。”“zh……吱。”海格低声嘟囔了一声，立刻引来莫泽的嗤笑不已。“老子不知道你这孬种肚子里装什么黑水，但你要是敢害我们，老子就扒了你的皮！”德拉还是一副臭脸，让阿瑟斯不仅捏一把汗。“你们三兄弟的个性还真是特别啊，”莫泽却并不在意，轻松地吹着口哨倒车停进库内，打开车门叫三兄弟下车，遂锁上门，提起一只蟠螭灯，朝无人的街道上瞥了眼，从旁门进入公寓。
三头犬站在阴暗的车库内，面前是敞开的亚红木门，他们将一只脚踩踏在通往门的水泥阶梯上，方要上楼，却又踩回地面，犹豫不决。“你们说……我们真能信任这个人么？”海格依旧有些战栗，颤巍巍地低声问道。“不知道……我心里没底。”阿瑟斯耸耸肩。“嘁，看他那小平板身子，老子单手就能给他拗断咯，还怕他对我们不利？”德拉不屑地说道，须臾，看两人还没动静，大约是不耐烦了，一步跃上楼梯，“诶诶！算了算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他们跨进门框后，便带上了门。
这是一座不大的公寓——正如先前所说，面积却也有相当规模，统共上下两层，粗看一楼越是会客厅、展览室、厨房和餐厅，散发着浓郁的薰衣草香。三头犬一路环顾四周方格的墙、玻璃的灯，脚踏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逐间寻找莫泽的身影，终于在厨房里发现了他。“稍等一下，”莫泽正在捣鼓医药箱，翻出许多红色紫色的药水，还有玻璃瓶，陈列在厨房靠门口的四脚桌上，“你们先上二楼吧，楼梯上靠左手边第一扇门，是我的房间，你们在里面等吧。”三头犬默然点头，于是离开了厨房，一边舔舐手臂的伤口，一边扶着墙缓缓上楼。
二楼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幽的、与一楼截然不同的，虽然平淡却很沁心的竹叶香。他们顺着墙壁摸到第二间房间的门，按下铜把手，向内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探头向内张望几秒后，才缓缓走入这个房间——他们已许久没有进入过一个“像样”的房间——桌椅书柜、床榻蚊帐，床头柜上还搁着一个电子闹钟，仅仅是这些无法再平常的摆设，对于他们而言却也实在是所见不多的。他们看见月光渗透过米棕色的窗帘，倾泻于黑色书桌上的一个碧色八音盒上，八音盒上有一小片竹林，机械操纵的萤火虫穿梭在其间闪烁碧色的尾灯。他们捧起这个精巧的、只能在商店里见到的小玩意，给它上了发条，然后侧耳，倾听里面发出的同竹香一样悠扬的、轻盈的音乐——生平第一次，他们想在这个房间，多留一会儿。
“叮——”
八音盒的停止唐突打断了三人的梦，门把手倏地一摇，他们警觉地竖起耳朵，从原地站起，直直凝视在门上。“嗯？怎么不开灯的，”门里伸出一只手，紧跟其后的是莫泽的头，他走进房门，手上端着一盆温水，三条白毛巾搭在边沿，水盆的正上方有一盘药瓶，还有棉花、纱布、针和刀。他要三头犬坐下，脱去自己破烂不堪的衣物，于是生平第一次，三头犬将自己赤裸的全身，展露给初次谋面的陌生人看。
莫泽拉开床头的木门，从里面抽出一块可收缩的木板，在自己床上方做出一个简易的桌子，再在上面铺一块绿色的大毛巾，一边戴上手套，一边叫三头犬趴在上面。“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有很多委托人会负伤来到我的侦探所，”他给三头犬再次注射一管自己的唾液，把白毛巾塞进三张嘴巴，轻轻按压三头犬背脊上的弹伤与刀伤，“因此我会一些基础的医疗……忍着点，我得把子弹挖出来，你们也别睡着，睡着了就真的死了。”或许是因为麻醉的效果，亦或许是因为勉强支撑的困意已然盖过痛感，对于莫泽在自己身上的行针开刀，三头犬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只是听着子弹一颗颗落进铁盘的声音，清脆得像是那桌上的八音盒在演奏，叫人安心。
莫泽的动作比他们遇到过的所有医生都快，消耗的体力却也比他们所预想的超出许多。在莫泽包扎完允许睡觉的那一刻，那三头犬瞬间瘫倒在床上，仅一秒，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他们艰难地从绵软的床上爬起身——无疑睡了自打出生来第一次“好觉”，三头犬的头上好似还冒着透明的睡眠泡泡，摇摇头拍打两下自己的脸庞，而后将惺忪的双眼投向床左侧的木椅上安静看书的莫泽，他的手肘边，三碗白粥正徐徐升腾着热气。
良久，莫泽啪地一声合上书，对三头犬微微一笑：“早安。”“早……”三头犬有些不习惯这异样的温柔，不如说是因为第一次尝试，对这棉被一样的声线倍感奇妙。他们的视线在白粥和莫泽之间不停切换，却发现莫泽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我的帮助当然不是免费的，”莫泽梧桐色的瞳眸里飞快地闪过一缕白影，他抢在三头犬开口之前说道，“老实说我缺个保镖，既然我给了你这条命，你知道应该怎么报答我，对吧？”“……”三头犬犹豫了半分，随后面面相觑，都读出了彼此的心思，便互相点点头，对莫泽说道，“从此以后，我们这副身躯，我们这条命，任由主人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莫泽哼笑一声，问道：“哦吼？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可以把你们当作工具使，是吧？”“是的，主人，我们的肉体和灵魂，都听从您的派遣。”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胸膛里悦动的是与兄弟同一颗心脏，并且心甘情愿地，同时将这颗心脏献给面前的属于他们的救世主。
一如被同一个花托维系的、色彩不一的三生独本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莫泽为他们安排了了解武士道和法律的友人，又自己亲自教他们家政，三头犬才终于长齐獠牙，得以在这片混乱的灰色地带一展雄风。
约莫一年后的一日，莫泽携三头犬去花鸟市场补自己家里的花卉，路过一家开菊花店时，三头犬的眼光落在挂上露水的独本菊上，花瓣闪烁着夕阳的光。他们握住腰旁的武士刀蹲下，仔细端倪起那雄硕丰满的花朵。“知道么，日本的国花不是樱花，而是菊花，”莫泽见到后停下脚步，从他们面前拾起一朵，举至鼻前细嗅，“你们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是的，主人，这种花很大气，而且一株上面只有一朵花，就像为了绽放而绽放，主人，不瞒你说，我从这上面感觉到作为一株植物的尊严。”阿瑟斯回答道。“为了绽放而绽放，那么昙花呢？”莫泽转动着花茎，俯下身插回水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拭双手。“昙花太娇弱，而且还要养殖它的人等很久才能绽放一次。我们是为了主人而绽放的花，可不能就绽放一次，还让主人干等着呢。”莫泽听到这话之后，满意地一笑，背过身走进店里。须臾，他提着一个蛇皮袋子走了出来，对三头犬说：“伸出手，”他把这个袋子挂到三头犬的手上，拍拍他们的肩膀，莞尔道，“生日快乐。”
“这……这是……?”海格有些愕然，德拉则探下头去瞅袋子里的东西。“打开看看吧，”莫泽轻道一句，“希望你们喜欢。”三头犬打开袋子，碎白瓷的花盆里扦插着一两株暗绿的脚芽，泥土略有些干涸，一旁还附着一小袋黑色的种子，在被蛇皮袋滤过的日暮中熠熠生辉。“这是菊花的脚芽，之后就靠你们自己种吧，”莫泽点燃嘴边的烟，将一缕青烟送往天际，“我不知道你们的生日，就把我们认识的那天当作你们的生日，哦对，还有这个，”他举起一盏岐阜灯笼，素白的灯纸上擎起一株描金的三生菊，正中用钢丝编出一个灯托，“我看你们中意这个很久了，来，拿着，菊和武士，更配吧？”“我……我们真的可以……”海格支吾道，迟迟不敢接那灯笼。“拿着，还想要我说第三遍吗？”
“叮——”
从三头犬的耳畔突然传来仿若八音盒的尾音般清脆的响声，但却有杂音，显得略过于聒噪。三头犬抖抖耳朵，发现自己的眼睛都被黑布蒙着，侧耳也听不清任何风声与脚步声，身体变得异样沉重，并且无法动弹——大抵是被特殊的锁链绑在椅子上了。他们抬起头细嗅空气，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刻意干扰似的，过于复杂的气息令他们完全无法判别周围的物品。“一个人……”“不，三个。”“我怎么闻到五个？”三个头察觉到事情的不太对劲，德拉率先怒吼道：“那个龟孙子敢绑你爷爷！赶快给老子滚出来！让老子扒了你的皮，炖火锅！”然而并没有人回答。
须臾，他们突然感觉到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手臂，立刻大幅挣扎起来，却被锁链死死按在椅子上，只得任由那根冰凉的酸痛感深入自己静脉——注射——拔出。又过了几秒，三头犬的脑神经对注射进体内的液体起了反应，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温润、酥麻，叫人丧失力气，就像一次性喝了数十瓶烈酒，却又没那么烧喉咙；昏沉、但止不住地感到兴奋，心跳跳得极其快速，每一寸毛孔都温暖地发胀，肌肉群像是被谁刻意往里吹气一般膨胀；他们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与身体分开，整个人轻飘飘若浮云，垂出嘴外的舌头把污浊的唾液不自觉地滴到宽硕的胸肌上，理智渐渐被剥夺，眼前都渲染着岐阜灯下蜡黄泡沫的梦。
“主……主人，是你么？”
……
狄瑞克安葬好安佐的尸身后，话也不说径直回到警署，三支水笔，仅一个小时便拟定出三套捕捉三头犬的方案，又着科研部的人制出扰乱三头犬嗅觉的违禁信息素和锁链，再调动警署大半的狙击队，在月亮刚升起的时候埋伏在三头犬常出没的小巷。他将亲自前往现场，比平时的自己更果断、冷酷无情，感觉每根血管都因异样的悸动而膨胀不已，究竟是什么呢——他没有时间去考虑，握紧唾液的拳头在黑色的风衣中微微颤抖。他站在署长的位子上，微眯眼，一手遮住将要迎来泯灭的月光，冷笑着，好像自己全身心都被更换成机器一样。他自诩已经以强大的意志力凌驾于安佐的死对他造成的精神打击，却不知那只是大脑深处的强制性覆盖，类似于自卫的机制，是脑啡肽狡猾的桎梏。
他屹立在朗朗风口，用隼鹰般尖锐昏黄的双眸扫视身下斑斓的一切，但此刻在他的眼里，黑白的光影间唯一的色彩只有三头犬褐黄的脊背。他看见了，他的新猎物，在下风口像蛆虫一样蠕动的身躯。奇妙的是，现在的他对于三头犬没有任何恨意，在这逐渐熄灭的霓虹道路上，修长的獠牙像刺入上颚的下弦月一样夺目，闪烁着刀刃的冷光。“时间到了，”他放下表，举起手，拇指搓动针筒的玻璃管，随着脚下弥散起的灰白硝烟，所有的枪口便刷地一声瞬间瞄准三头犬的后颈……
“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
“哈啊主人……！是主人，主人来了啊，”因对唾液早已上瘾，可怜的三头犬在混乱的空气中，主观地选择将自己所能闻嗅到的唯一最强烈的气息脑补成莫泽的体香。海格最先摇起尾巴向着正前方欢腾地说道，也不顾唾液垂下胸襟打湿一片毛发，哈哧哈哧地透过黑布窥探逐渐接近的黑影。
莫泽拔去插在三头犬耳朵里的耳塞，扔至一旁，而后深吸一口气，咳嗽两声，冰冷地回答道：“嗯，没错，是我。”“哈啊主人是要调教贱狗吗？”海格话音未落，裆部就向上支起好大一座帐篷，粗硕的茎干透过被拉伸到极致的布料清晰可见，龟头渗出的充溢着狗臊味的淫液冲破布料的束缚将裤裆前端染成深色，海格呜呜地喘起来，单是被主人临幸的快感就让他的心跳加速成打桩机，“主人不生贱狗的气了吗？哈啊主人主人，主人贱狗已经准备好啦，随时都可以让主人享用！”
“嘁，真是下贱，”莫泽抬起脚隔着内裤突然向下踩住那根硬挺的巨根，脚跟用力碾着粗壮的肉身，他压低声线，半恼怒地回道，“我当然生你的气，我甚至快恨透了你，所以我必须——好好惩罚你一下，以解我心头之恨。”“是……是的主人，请主人责罚，随意蹂躏贱狗的身躯，”被踩踏着根部的海格发出求饶的呜咽，肉棒却不受控制地更加膨胀，溢出马眼的骚水在莫泽脚底起了一层黏湿，莫泽便更用力地踩踏，海格竟更是不知羞耻地摇头晃脑淫喘起来。
主人的气息萦绕于鼻腔深处，被刺激的大脑不停向性器官释放电信号，再接收来自性器官的、更加强烈的反馈，如此一个轮回下来，那三头犬早已微微颤抖，嘴中哈着粗气，涨红着脸，嘶哈——嘶哈——地高挺下体，让主人的脚爪完全被托在自己炽热的、饥渴难耐的巨根上。
莫泽将脚尖尖利的爪子刺入孱薄的裤裆，随即向后一划，布料瞬间被鱼钩状的指甲撕个破烂，在四周的白光之下，一根小腕粗、络满青筋、不停上下翘动的肉棍横空出鞘，晶莹的淫液从马眼口滴下，落在饱满的睾丸上拉成一根冗长黏腻的银丝。
“主人的技巧……怎么感觉，更……哈嗯，可恶，根本控制不住，好熟练啊哈，”尽管阿瑟斯和德拉咬牙坚持违逆自己的本能，在共享的快感下这两头巨兽仍旧无可避免地臣服，理智随着肿胀的肉棒瞬间在莫泽硕大卷曲的脚爪下被碾成碎末——无法自已地翻着白眼娇喘，三种截然不同的旋律盘踞在三头犬的上方，和着毒瘾在整个封闭空间内结成紧攥心脏的璎珞。
两种别样的刺激同时击打毁坏作为三头犬的尊严，这让他们想起了第一次接受这毒的时候——那时的莫泽坐在黑王座上，他们正轮番亲吻主人的足尖。莫泽稍稍犹豫了一下，才把一管晶莹的粘液递给他们。即便依旧是主人的唾液，三头犬天性灵敏的嗅觉却让他们立刻察觉到其中突兀的新物质，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注射进自己体内。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沦为莫泽的足下奴，潮红着脸舔舐地上残存的莫泽的腥液，视野也如现在一般模糊。他们那一夜在莫泽屋内所感受到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快感，就像花萼上唐突生的瘤子一样把三头犬的念想牢牢拧在一起，但却是一种烙印式的病变——一种脱离初心的病变。
莫泽突然下放的脚爪把三头犬从回忆中强拽了回来，突然，那厮只觉得胸口一热，而后沉重得如同铁锤直击胸肌，还未等理解情况只感到大脑失重地一晕，整副健硕的身躯随之向后倾然而下，过于庞大的重量随着一声夸张的哐啷给椅子奏响终章。因为药物的作用他们无力起身，扒开大腿四脚朝天的瞬间，凭空又出现一脚爪，垂直踏在自己不听使唤的狗屌上，力道是刚才的几倍，高频率的踢踩、碾踏把肉棍逼得通红，尖利的爪尖刺进阴茎，几条血溪顺着肉茎潺潺而下。麻醉的效果将所有的痛楚转化成酥麻的快感，突如其来的刺激电流般窜进三头的后脑勺，一个个就像开水中汆烫的蛤蜊，张开嘴耷拉出粉嫩的红舌，唾液从脸的一侧溢到另一侧，空气里瞬间充满色欲的氤氲。
“主人……哈啊，不要停，主人好棒，请蹂躏我们，大力地……救命，狗屌快要坏掉了……哈啊主人继续！”他们语无伦次地请求道，费力地高抬起胯部又因失力坠落在地面，椅子的碎渣刺入腰部的皮肉，但他们还是机械式地重复。那些疼痛被全数巧妙地转化成性器官的刺激，即便毛发已经开始被血花印成鬣狗的斑纹也毫无察觉。
“唰——！”
顷刻，三头犬感到胸口上飞速揽过些什么，一瞬，变得极其火热，而后如同熔岩爆发般疼痛从整个胸口涌出。“呜啊啊啊啊啊！”源源不断的液体从遭到袭击的胸口涌出，滚热、黏滑，飞驰地四溢涌入自己的皮毛，强烈的血腥气便随之刺入三头犬的鼻腔。是他们自己的味道，他们在流血，他们在受伤！三头犬条件反射地哀嚎起来，深刻的伤口突破麻醉的上限像无数根针刺入脑髓：“主人啊啊啊！”但话音刚落，这种痛楚便立刻消失，就那么一闪而过的片刻，麻醉所带来的酥麻再次占领上风，和着大脑释放的脑啡肽，那三头犬感受到比原先更加剧烈的快感，兽欲也随之火山喷发般令大脑一片空白，除了继续受虐什么念想都消失。
“哈啊，主人，主人的力气好大，贱狗……贱狗太爽了。”海格瘫软在地上，摊开四肢准备接受下一次的袭击。“这真是，实在是过于强烈的刺激，但是……为什么，大脑一片模糊，好疼，但是怎么会，欲罢不能啊！”阿瑟斯逐渐放弃思考，紧蹙双眉，对于即将到来的酷刑，他的面部肌肉因恐惧而抽搐，尻尾却不听使唤地乱摇。“这不是很好吗……来啊主人！尽管折磨！”德拉则张开血盆大口大放厥词，“来挑战老子的极限！把老子往死里玩啊你这混蛋！”
一下、两下，那带倒钩的铁鞭无情地搜刮挖去更多的皮肉，三头犬仅存的知觉在快感与痛楚之间急速横跃，快感像搅动垂体的长枪令他们几乎要晕厥过去——他们为这在死亡的边缘徘徊的刺激而疯狂，如同品茗般享受涌出的温润的鲜血淌到地面逐渐冰凉的过程。他们已经不顾自己的狗根被蹂躏成什么破烂不堪的模样，只知道现在施加于身上的暴行即是自己快感的源泉。他们开始渴望更深入的摧残，燥热像数千只蚂蚁通过伤口涌入血管爬满全身，他们像被寄生的蚯蚓一般痛苦地扭曲着被血打成黑褐色的身躯，脸上却充斥着令人恶心的幸福感，不住地嚎叫，大声述说自己过度膨胀的欲求不满。
“好啊，够骚，我这就让你上天，给我起来！贱货，把屁股抬起来，抬起来！你这条臭虫！”三头犬接到命令后迅速起身，却因伤势又跌撞在地上，再次费力地爬起，这种全身各处都无法施力的感觉异常的奇妙，就连莫泽比平时更粗鄙的辱骂也变得异样。但他们没心思关心这个，粗喘着气趴倒在地面把屁股高高撅起，即便看不见主人的动作，他们还是情不自禁哈啊哈啊地转过头去，透过黑布窥探主人模糊的身姿，左右摇尾迫不及待地等待主人进一步接触。
“别动！”莫泽突然握住三头犬晃动的尻尾，向上猛扯强行停止那烦人的晃动，就像被套上项圈驯化的狗，三头犬立刻顺从地匍匐在地上发出一阵阵低声呜咽，对着主人绽开粉嫩的菊穴，肠液已经润湿了后庭的周围，令原本紧致的后穴在刺眼的白光下更显诱人。但莫泽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扒开裤子把炽热坚硬的棍棒抵在穴口，二话不说猛地破门而入刺向深处。先是一热，紧接着火烧般的疼痛从后穴蔓延开来，“嗷啊啊啊啊！主人！嗷啊！”三头犬感觉大脑被钻击一般懵然，哀嚎直到破音，眼前一片空白，双腿瞬间发软跪倒在地上，全身随着强烈的撕裂痛而抽搐颤抖，后背大把渗出冷汗抖落进身下的血泊，哈啊哈啊地大口换气也无法改变供氧不足的现状，三张嘴倏然煞白，“呃啊……呼，呼……呜啊！喝……嗯呵，咕啊。”热泪从海格的眼眶溢出，倒吸一口冷气导致气管的抽搐，将呼吸和哀嚎一齐打乱，他开始啜泣不止，并且因呛入咽喉的鼻水而无法自抑地呕吐式猛咳。
但他们没有想过，这才是炼狱的伊始。
莫泽没有给他们丝毫喘息的瞬间，半蹲下跨，扯住尾巴便立刻抽插起来。那三头犬如何都没能想到，在紧贴自己肠壁的那根肉棒上，一根根阴冷的倒刺树立起来，深扎进肠壁的褶皱，令整根肉棒的体积胀大两倍，像是两根一同塞入一样。起初并未有任何不适，然而当那根肉棍被猛地拔出后穴时，紧接在撕裂痛之后的，是一根根生红的肉丝从肠壁强行拉扯出的凌迟般的痛苦。“嗷嗷嗷嗷嗷嗷！主人！哈啊贱狗好疼！主人请饶恕贱狗！哈啊！”活削肉的痛楚可十分了得，以光速飞快涌入三头犬的大脑，如同一根长枪一记捅破垂体，本能的反抗让三头犬嘶吼不已，两眼翻白，面部肌肉因强烈的抽搐扭成一团，但是片刻过后又是不可言喻的炽热和酥麻混合的爽感，加之鲜血的润滑和前列腺敏感的骚动，没有一处毛孔不为之悦动。他们开始渐渐迷恋这种从内部攀附到全身的破坏，再无法从这个地狱里逃脱，只得一次又一次，深刻地徘徊在刀削般的疼痛和深入前列腺的快感之间。
……
像是一种肉体上的背叛，狄瑞克本能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与羞耻，但他控制不住下体猛烈的抽插——当看到浸满鲜血的肉丝挂在自己的倒刺上被无情地拔出，腥臊混着铁锈味给自己的肉棒镀上厚厚一层红衣，加之紧致温暖的包裹感，他无法拒绝这种碾压式的快感。某种异样的兽欲从他灵魂深处泉涌般蠢蠢欲动。他幻想更多，想看面前这头牲畜被破坏的身体，奄奄一息地抓住自己的脚踝求饶，折断的骨头露出皓比月牙的断面破皮而出，皮下涌出的血泉盖过毛发本该拥有的亮洁——他想，他想，想多看点这个仇人皮囊内包裹不住肆意喷发的罪孽，乌黑的、深褐的，乱成蛛网盘峦于残破的筋络间所书写下的恶行，然后形成荆棘把他拉进无间深渊——狄瑞克毫不犹豫地举起镶满倒钩的铁鞭，攥紧三头犬的尻尾，刷、刷……皮开肉绽所逼露出的铮铮铁骨状如记录暴行的竹简，他在享受这场昏黑的淫嬲时对自己喃喃道：
“这只是替天行道，这只是他罪有应得，我心澄如明镜！”
……
“主人……哈啊主人不要吝惜贱狗的身体，贱狗的身体就是为主人的享用而存在，哈呼哈呼，贱狗想被继续这样蹂躏，想被主人操死！”三头犬双手握拳用手肘支撑在地上，高翘起屁股一边颤抖着忍耐疼痛一边享受过后的巨量快感，硕大的身躯被比自己小一个头的主人玩弄的场景不断在他们的脑中演绎，身体不停“被侵占”的事实令这三头犬的奴性被发挥到极致。
“你们可真是太棒了，这个身体，这个耐力，爽得我都想给你们点奖励了，”莫泽邪笑着攥紧手中汗津津的尻尾，俯下身低声说道，“想不想要点奖励啊，乖狗狗们。”“咕唔，主人，主人愿意和我们……哈啊愿意玩弄我们就是恩赐，我们只想一直，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就好，”海格语无伦次地回答道，“在那个街角的小屋子里……”“小屋子？”莫泽突然警觉起来，随即莞尔，侧首，继续问道，“你们不想住到大房子里？”“不，除了那个最初的地方，没有别的能给我们安全感，”阿瑟斯回道，“您还打趣过，说那条街就是为我们而命名的，Cerberus Avenue……呼哈。”麻醉的效果渐渐降低，部分同感没能及时被转化成酥麻，三头犬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身体颤抖的幅度也逐渐变大，豆大的汗滴顺着不成样子的脊背落入身下腥臭的血污中。“就连门牌号……操，哈啊主人今晚也太……哈啊这种真实的痛楚，好久没体验到了……不行，”德拉摇头晃脑地努力控制住身体的抽搐，费力迎合莫泽的抽插，“哈啊主人……快，我快要……”“别转移话题！骚货！”莫泽立刻往那几乎没有皮肉的脊背再次猛地一抽，“说，门牌号怎么了？”“门牌号……门牌号……哈啊，我错了主人，我，我没法思考……”“不就是0号吗？主人说过多少遍喜欢这个像轮回一样的数字了，你真是，脑子一点都不好使！”阿瑟斯嗔怪道，德拉便收了声，沉默须臾，又淫喘起来。
“难为你能记那么清楚了，”莫泽的嘴角微微上扬，阴下脸，准备对那已经不堪入目的后穴进行最后的冲刺，“乖狗狗就应该好好接受主人的恩赐，对吧？”“哈啊主人，主人贱狗的后穴想要被满足，主人射在里面，嗷呜，主人快，贱狗也要……要来了！哈啊！”话音刚落，从那肿胀的龟头前端突然对地喷发出一股股浓稠腥臊的浊液，摊在血泊上形成混乱的一片，极大的喷射力在红池中央注出几朵半红的白花，都散发着异样的狗臭。他们随即砰然跪倒在地上，只觉得身后暖暖一股温流深入滚烫的后穴，不一会儿听到莫泽冗长的喘息，精虫才终于逐渐停止了在他们脑中的作乱，脑中只有夹紧被撕裂的后穴不令一滴精华渗出的念头。
然而随着挂满肉丝的肉棒的拔出，那些白浊淌过生疼的创伤，还是无可避免地流失了。
如释重负——三头犬终于彻底瘫软在污浊的血泊中央，只剩下鼻翼间阵阵孱弱的喘息声。
正当莫泽准备穿上衣服离开时，突然一只手牢牢抓住那厮的脚腕。莫泽眉头一蹙，懵然不动，气息微微紊乱，半眯起双眼，橘籽大的汗滴顺脸颊滑下。“主人……我们能，在您的膝上靠一会儿么？就一会儿。”“嗯……好。”莫泽踌躇半秒，却无法完全放松警惕，只是坐下，用披风遮住大腿，不让自己的毛发泄露出来。
他们想起当初靠在莫泽膝头时问的，关于对主人产生爱意的问题。“不，这不是，这肯定不是。你们不会爱上我的，你们也不能，好了出去，我交给你们办的差事还没完。”这是莫泽从遇见他们开始下达的第一次逐客令，是那么正言厉色，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敢再提起。
但事到如今，海格却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主人，你为什么要拒绝狗狗对你的爱呢？还不许狗狗爱你，你好过分噢……”他的语气十分疲惫，几乎随时都要昏迷过去，“主人……主人？你怎么不说话了，狗狗说错什么了吗？”他转念一想，顿了顿，长长地叹一口气，突然侧头抚平脸庞衣服的褶皱，微笑道，“主人还在生狗狗杀了你喜欢的人的气吗？没关系的，只要主人愿意，随时可以砍下狗狗的头泄愤，没关系的，为主人而死是我们的荣耀啊。”
“主人？”他第二次请求莫泽的回复，却依旧是良久的沉默，于是放弃，继续兀自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主人不许我说爱你……”可话音未落，台词却被德拉全数抢了去：“你他妈这操蛋玩意就是怕老子重蹈悲剧是吧？怕爱上你以后就像你上位前爱上的那个男人一样，被灭口是吧！但老子可没那么弱啊！”“说话小声点，你只会惹主人生气……”阿瑟斯拍打了德拉的脑袋，像是触碰到什么开关，德拉突然暴燥起来：“可是……可是，啊啊啊啊啊！”
“主人……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弱，”海格接话道，“狗狗们和主人朝夕相处的时候，你看，狗狗就算注射了主人的毒液，也可以以一敌百噢。”
“所以主人，让狗狗们爱上你，可以吗？然后领养一个孩子，照顾的事情交给我们，我们知道主人最喜欢孩子了，可以吗？”
答案却依旧是一片残忍的寂静，若非脸下传来的温度，他们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和空气说话。
于是，大抵是放弃，海格长吁一口气，喃喃低语道，声音轻得如一个吻：
“主人……狗狗好累，从来没这么累过，主人玩得尽兴了吗？我们可以……伏在主人的膝上……睡觉吗？”
……
待三头犬熟睡后，狄瑞克从地上站起来，象征性地掸去衣角的血浆。他抵在三头犬背脊的手枪，又被他缓缓放下来，不知是因为恻隐，抑或是在他们身上捕捉到的一丝令自己颇为触动的星点光辉，他挖苦地一笑：“我不会杀你，也无法杀你，你就终身被监禁在这个牢笼里当一条被遗弃的狗吧。”随后熄了灯，踏出房门的一瞬，边系上脖颈下最后一粒纽扣，边转头最后撇了眼那地上簇成一团败菊般的狼藉，支离破碎的肉丝就如花瓣寂静地零落于乌黑的血泊之间。他下放视线，砰然关上牢笼的门。
次日，狄瑞克巡逻完回来，一脚踏进局子大门，却闻到一股不详的血腥气。他毫不犹豫，直奔囚禁三头犬的地牢，果不其然面前一片狼藉，守门的卫兵们四散地倒在地面、石墙，或满头鲜血，或口吐白沫，甚至有不少拦腰折断的。而那牢笼的铁门，则更是被强力掰得不成样子——局子里没有警卫能做到如此，因此狄瑞克“啧”了一声，阴下脸，沉默片刻，不耐烦地跺脚，眉头紧锁，开始飞速地分析。
“不，这种出血量不够他们去报信的……”他如此想到，转身立刻对扶起地上的下属喊道，“调动侦察队，给我不动声色地去搜查那家伙的行踪！”
“遵命！”
……
道旁的菊丛搅作一簇，在即将下落的日暮下，燃烧、变色，逐渐团簇成一亩亩火一样的曼珠沙华，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狰狞面孔神似黄泉道旁挣扎嘶吼的冤魂。在这些冤魂中,三头犬恍惚看到了许多在银刃下见到的熟悉的面孔——“别急，都他妈别急，”——德拉如此颓唐地对正前方的空气说道——“我马上……就下来，跟你们算账。”他疲惫地抬眼望向不远处蜿蜒曲折的河流，不知为何，他对于河流有了羡慕之情：“不管怎么曲折也能流向重点……真好啊。”三头犬磕绊了一下，险些倒地时拔出剑一把插入地面撑住自己的身体，然后从那银亮的刃面，看见了自己肮脏不堪的脸，他垂下眼眸，粗喘着气，不敢再看那刃面。
他们所前进的道路的尽头是一个乱葬岗，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敢接近，因其过于刺激的恶臭，对嗅觉灵敏的种群更是相当猛烈的打击——但对于他们却是次于莫泽家以外第二熟悉的地方。被疼痛和虚弱碾碎的理智让即使是一向最冷静的阿瑞斯也无法继续思考，只有仅存的一个念头在逼迫他们前进的步伐——
他们要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
“找到了！他们往河西乱葬岗去了！”
狄瑞克再次陷入了沉思，尔后微微蹙眉，放松下一半的肩膀，岔开两指顺着冗长的獠牙如揉捻胡须般轻轻抚摸，闪着不祥的冷光，稍颔首，下达命令道：“继续跟踪，急着别打草惊蛇，告诉我路线，我要亲自去一趟……”
……
他们跪在乱葬岗的最高处，身下是蛆虫与霉菌交错的白骨和黑浆，还有不久前才在小巷中处决的毒枭，脖子的断面已经干涸。头顶是一方猩红色的天，背后是滔滔的河水，把乱葬岗流下的罪孽一道冲向不着边际的天涯，和远方喧闹的城市与无数平常的家庭。他们手边一把漆黑的、缠着海蓝色缎带的武士刀，眼前是一轮金红色夺目的菊蕊，轮廓周围的空气因无温的热浪而微微颤抖。
海格拔出被这轮血阳镀上金的银刃，将刀刃颇有仪式感地横架到三颗头的脖子上。
“如果有来世，和你们俩继续共用一个身体，也是不错的选择。”
“嘁，老子比较担心家里的花，以后没人照顾了。喂孬种，你一会儿别给老子偷跑了啊！”
而海格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舔舐两个弟弟脖子上的血斑，因不知名的缘由，他有些颤抖。
“这世界上，打出生起，就没人对我们好过，我们心里明白的，主人也在提防我们的力量，但是主人啊，主人——！”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海格终于按捺不住苦痛，情不自禁地啜泣起来，对着那轮血一样红金乌大声呼喊，声音却像蒲公英一样被寒风捻怍碎末，朝那天际冷漠的白云消散而去……
片刻，海格收起泪，轻声道了句抱歉，回到那丧失原本色彩的刀刃下。“没关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兄弟们的脖子上承载着与自己一样的冰凉——令他们感到异样的安心。他们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最后一眼，于是举起左手横握住刀刃的尖头，在夕阳的下缘触碰远方地平线的那一刻——
“欻。”
红宝石的溪流淌过脏乱不堪的脸庞与尸堆的蛆虫，汀然落地的冷刃为那逐渐失神的眼眸补上最后一线高光，合着涅槃的漫天凤火，那梗塞住乌鸦的尖嗓的满地红霜，似是汇聚成一句话：“主人，如果这样能证明我们的忠诚……我们算是，拥有对主人的爱了么？”
夕阳溺于地平线前所刺出的最后一缕温存的余光，击飞几只在寒梢上压嗓的黑鸦，也令草丛中攒动的身影暴露无遗。它不偏不倚落在涌出鲜血的断口，抚扫过无神的眼眸，一如接受了命运的慈母般，黯然消散，以此，拉开夜的帷幕……
届时，一只扑朔的萤火虫飘然降落于三头犬脖子断面流下的血所汇成的血潭上，乘着自己明晃晃的尾灯梳洗身姿，可惜一失足，便在这面映出峨眉月的血镜中央，挣扎两下，尾灯刺啦一声熄灭，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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