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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2年初秋，阿尔卑斯山北侧的符腾堡，小雨刚刚结束，而乌云还挤挤挨挨地不情愿散开。符腾堡乌利希大公的府邸里，两名女仆打开了一扇厚重的大门，随即双双从口中流露出叹息：
　　“唉……”
　　展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间堪比小型教堂的宽阔房间。周围的墙壁均是方方正正的石头砌成，中间立着三根石柱，朝外侧的墙上开着多达五个平开的窗户，朝内侧的墙上和石柱上则枝枝杈杈地安装着许多火盆、火把插座，可见这个房间对照明有着多高的要求。而房间的地面，更与大公宅邸的其他部分格格不入，不仅落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灰尘，上面被密密麻麻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而且还有无数的石头碎片，最大的能比苹果还大。
　　开门的动作已经把地面上的灰尘给扬起来了，两名女仆一边叹气一边从内侧关上门，然后非常麻利地放下手头各种工具，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多层口巾，扎在了脑后以屏蔽石尘。
　　“之前不是男人们已经来收拾过一次了吗，怎么还这么多石块？”较为年少的小女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奉命要来打扫的这个房间。
　　“他们才不会认真干活呢。”较为年长的大女仆埋怨道。她把扫帚浸入水桶，然后向着地面上尘土较多的地方挥洒出去，用密集的水滴压住尘土。她接着说：“反正咱们就把灰尘扫干净就行了，回头跟管事的说，这些石块咱们可没办法。”见状，小女仆也赶紧学着前辈的样子，洒起水来。
　　与大女仆的轻车熟路不同，小女仆又不熟练，又东瞅瞅西望望，动作就慢了很多。她一边工作，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个从未进来过的房间，和房间里散落的各式石头。洒水工作即将完成时，一个造型非常奇特的石块吸引了小女仆的注意力。她把工具摆在一边，捡起那块石头来仔细端详。
　　这是一个略大于成年男人拳头的石块，一面是明显的断裂，其余部分看起来像是两个小巧的拳头紧紧并拢在一起，相连的手腕处还有奇妙的突起与花纹。“姐，你看这个，这个雕的是人手吗？为什么这样啊……这摆的是个什么动作，手腕上这又是啥呀？”
　　大女仆稍微瞟了一眼，说：“对呀，就是手。这是双手背在身后，手腕内侧对内侧地并拢，然后被，你看，手腕上这些带纹路的突起这是绳子，被绳子捆绑住的样子。”
　　“咦？！”小女仆吃了一惊，愣住了，再看看手里拿的石块，忙不迭地把石块放到了角落里。“为……为为为，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腾腾腾地跑到之前撒过水的地方，捡起另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碎裂得更加严重，但还能清楚地看出一根长长的绳子陷进什么里去，上面还打了一个结。
　　“你说那个带纹路的突起是表示绳子的话，那这个……这个这个！”小女仆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把那块石头递到大女仆面前。
　　“这个呀。”大女仆仔细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你这不是都已经看出来了嘛，这个就是打了结的绳子陷进身体的‘那里’去的样子。”
　　“呜哇！”小女仆吃了一惊，手里拿的石块仿佛刹那之间变得非常烫手，一用力就把石块扔了出去，石块击打在天花板上，造成了一些簌簌的落尘，然后掉落在地面上，又碎成了两块，更加难以看出其本来面目了。
　　“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小女仆脸颊都变红了，“为什么这个房间里会有这样奇怪的东西啊，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房间啊！”
　　大女仆并没有因为小女仆脱离工作而不高兴，反而对小女仆把话题引到了这个方面感到庆幸，因为这正是为她所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个房间啊，我以前也只进来过一次。”她隐瞒了自己其实进来过很多次的事实，“大公很少让人进的！”说着，神秘兮兮在这再无别人的房间里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大公用黄金和香料从东方请来的异国的魔人，在这里展开亵渎的研究！”
　　“亵渎……亵渎的研究？”小女仆吓得缩了缩脖子，“亵渎的话……确实，确实很亵渎了！研究……是指什么？”
　　“哼哼，你以为刚才那个就够亵渎了吗？”大女仆眯缝着眼睛看小女仆，“如果我说，那些并不是用石头刻成的雕像呢？”之后就闭上了口，一边卖关子，一边尽情享受着小女仆脸上惊慌恐惧的表情。
　　“哎？哎？不是……不是雕像？”小女仆的脑海逐渐被她自己的惊悚想象占据，“这这这，这不是魔咒吗？这不是巫术吗？这不是……魔鬼的指使吗？”
　　“没错！就是巫术。”大女仆缓缓点头，“传说，传说啊，毕竟我也只是个干活的……传说前代大公，艾伯哈德五世，从东方的拜占庭人那里找来了能够与魔鬼交涉的巫师，跟魔鬼订立了契约……”大女仆音量越来越小，脸离小女仆越来越近，“契约的内容是，秘密抓来年轻的女孩，把她们折磨、拷问，造成无尽的痛苦之后，献祭给魔鬼，在她们原本存在的地方就会留下这样一个石像；待魔鬼代大公完成了约定的事情，再把石像打碎，那些女孩就再也回不来了，永远在魔鬼那里受着凌虐与煎熬……”
　　“啊！”小女仆被这恐怖的描述吓得发出惊叫声，连退几步，后背撞到了石柱上。她瑟缩起身子，恐惧地看着周围的石头碎片，声音发抖地说：“也就是说……也就是说，这些石块，原本都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女孩子？她们身体的碎片，最后变成了这些石块？而她们自己，现在正在魔鬼那里受着煎熬？”
　　“诶？这个……”大女仆之前倒从来没往这方面细想，听小女仆这么一问给愣住了，想来想去，也只能安慰她：“那个……再怎么说，这些碎片现在也只是石头而已了……再，再说了，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传说……”
　　“但是！”小女仆不依不饶，“但是原本使用这个房间的人，乌利希大公的专属雕刻师，他确实是因为被人指控‘亵渎’指控到了教会去，才被大公放逐、才导致这个房间空出来的吧？那不就是说传说的内容是真的吗！”
　　大女仆抓住小女仆抖得厉害的肩膀，努力想让她冷静下来：“不是的，不是的啊。之前在这里举行黑暗仪式的那个巫师，已经于你来这之前好几年，艾伯哈德五世大公去世的时候他也前后脚去世了。刚刚被放逐的那个是他当儿子养的徒弟，这人自打到这来了之后就一直耷拉着个脸，啥也没干，我估计他就是个没能继承师父衣钵的废材，没能学来与恶魔沟通的能耐，所以才被现在的乌利希大公找借口放逐的呢。”
　　这番安慰起了些作用。小女仆闭上眼睛，靠着墙瘫软蹲下，嘴里还连声念叨着“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突然，又睁眼站了起来，说：“姐，你把这个巫师徒弟的名字告诉我呗。现在他被大公放逐了，万一怀恨在心，哪天又回来了呢？你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可能性也大点，也能告诉亲戚朋友让他们也小心。不会是那种特别常见的名字吧？”
　　“还真不是，还是个怪名字。”大女仆回忆了一下，说出了那被教会怀疑亵渎神明、被乌利希大公放逐的人的名字：
　　“海瑟克莱坦·库珀”她认真地说，“或者简称海瑟。”

　　同一时间，数百公里外，阿尔卑斯山南面，此时正是一片响晴。秋日的午后阳光对街上的行人而言还是过于酷热，但对不用靠自己的双腿来行走、单纯只是躺在马车上晒着太阳睡觉的人来说，却是温暖得恰到好处。道路宽阔而平整，拉车的马匹走得毫不着急，车夫仿佛泥塑的般一言不发。道路两旁是宽阔的农田，零零星星分布着的灌木丛与小树林中传出小曲般的鸟鸣声，飘来大自然的香气。
　　在这样完美的午睡环境中，直到下午三点，海瑟才睡醒。此时的海瑟克莱坦，是一名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有着漂亮的浅金色短发和天蓝色的眼睛。
　　“您醒得真是时候。”车夫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微笑道，“再有半个小时咱们就要到了，您往前看，已经可以看到了。”
　　海瑟坐起身，拢一拢睡乱的头发，然后手搭凉棚遮住已经明显西斜的阳光，望向车辆前行的方向，东方的海岸。在那里，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一道蜿蜒的灰色城墙，更远处的波光与海风就不知道是真的看见还是用心灵感受到的了。所有这一切，都随着地平线上升起的热气而轻轻摇曳，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但无论是老练的车夫所言，还是路边标牌上的文字，都让海瑟确认：他此行的目的地终于要到了。
　　“先生，那是我到过的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了。”车夫介绍道，“无论您在旅途中经历了怎样的劳顿，或是在之前的居住地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相信都会被这座城市里的温柔水波带走的。”
　　“之前？”海瑟感兴趣地看向车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哎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车夫摇摇头，“符腾堡也不大，您都是名人了。虽然我之前没见过您，但大公放逐海瑟克莱坦的命令可是公开的，所以您一来找我，我一闻您身上这股石头味，就知道您就是海瑟克莱坦了。只是担心您在城里或刚出城就被教会拦下，作为车夫想要保护自己的安全，所以装作一无所知而已，您能理解的吧。”
　　“嗯。真要是被教会抓到的话，我也不希望还有别人跟我垫背。”海瑟轻声说。
　　车夫道出了他的担忧：“既然您是被教会给盯上了，那为什么不去东方呢，往南走这不是依然没逃脱教会的势力范围吗？不如说反而更近了。”
　　“嗐，没事的。”海瑟笑了出来，潇洒地一摊手，“我亵渎神明，那是被人诬告，别真信啊。只是在符腾堡有些小恩怨，对方选择了借教会之手这种下作的手段而已。我离开符腾堡了，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教会从始至终也都心知肚明，不会真的追到这里来的。”
　　“哦，恩怨……啊。”车夫仿佛猜到了是什么，“那您也真不容易。离开了生活许久的符腾堡，到这异国他乡来。需要我给您介绍几个热情可靠的本地人吗？有什么不懂的、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谢谢，这个就不必了。”海瑟再次遥望远方的城墙，“我以前来过，而且在这里也有亲人。我之前给他们发过信，说我要到他们这来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有，毕竟咱们走得也够快的。而且，我在符腾堡，也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感觉在那边一直被阴云裹着似的。反倒是到了这边，神清气爽，感觉会有一个良好的开始。很期待在这边的新生活。”
　　车夫点点头：“那我多虑了。有亲人在是最好的了。天南海北所有的人才都对这里趋之若鹜，所有的财富也都源源不绝地流向这里。您这样有才华的人，在这里肯定会比之前在符腾堡耀眼得多的。”
　　“希望如此。”海瑟再次望向那已经越发清晰了的城墙与城门，向着那昌盛的繁华的传说中的都市，两眼放光，喃喃自语：
　　“我来了，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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