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四章]

波利娜现在是大忙人。即便她已经昏迷，上赶着到司令部求她等她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欧斯卡到司令部的时候，就被安排在接待室等着。好在她与波利娜大帅究竟有些关系，接待室的人让她排得靠前许多。
革命了，杀人了，等级秩序的观念不变。先来的人们无人对欧斯卡“后来居上”表示任何的不满。
因为实在太闲了，欧斯卡索性与一位同行的富商聊天。
“你究竟怎么了？”她见此人愁眉不展，大为不解。
“唉，一言难尽呐。”此富商勉力抬头，叙述来往。原来自大革命的消息传到西半球，法属圣多明哥（今海地）的黑人奴隶趁机暴动，甚至打败了入侵的西班牙军队和英国军队。
这个时代的加勒比海，哪怕一座弹丸小岛，只要有甘蔗种植园，那便是寸土寸金。
当地的富裕，达到了西班牙宁可不收复被英国占领的直布罗陀，也决不答应放弃西属圣多明哥或古巴。
直布罗陀与本土相连，在西班牙治下却不过是塔利克岩下的荒凉之地；西属圣多明哥虽远离西班牙，因甘蔗种植园产业发达，商业繁盛。
大名鼎鼎的“三角贸易”得以维持，其中的奥秘便在于西半球的棉花种植园（美国南部）、咖啡种植园（巴西）与甘蔗种植园（加勒比海群岛）三地对黑奴劳动力的旺盛需求。
如果产业凋敝，无利可图，那么多奴隶贩子横跨大西洋运送黑奴，岂不是赔本买卖？
以18世纪加勒比海甘蔗种植园的产品来看，个个都是刚需产品：
甘蔗直接的产品蔗糖，支撑着欧洲咖啡的消费（咖啡加糖），重要性不亚于食盐；
甘蔗的间接产品朗姆酒（蔗糖酿造），对盛行酒文化的欧洲而言是一大刚需；
甘蔗的最后产品造纸（甘蔗渣造纸），不过考虑到成本（黑人奴隶文化水平低）产量较低。
如今几乎遍地是甘蔗种植园的圣多明哥天下大乱，黑奴大串联借机作乱，法兰西的蔗糖产量一落千丈，让面前这个九死一生逃出当地的种植园主肉疼不少。
欧斯卡听富商如泣如诉，心下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西班牙虽说可能与法国言归于好，英国的干涉却是一个潜在的隐患。英军在汉诺威王国（奥地利领衔的神圣罗马帝国成员国）的长期存在，不就得到了欧陆两强普鲁士与奥地利的默认吗？
早已衰败的西班牙的骨气，绝不会比尚未衰落的普鲁士与奥地利两强好在哪里。
考虑到西班牙的腐败无能——曾经辉煌无比的“西班牙走廊”今何在？——主要列强已不将其视作曾经无敌的日不落帝国。
（西属尼德兰—弗朗什孔泰—托斯卡纳—南意大利，旧时曾因联姻继承领土等由西班牙王国管辖。美国《海权论》认为其是西班牙帝国称霸近代早期的欧洲大陆的基本盘）
法国四面树敌，估计也很难与西班牙打长期战争。军人靠短而不大的小规模战斗，难以在较长时间建功立业，打稳基础。
“我有一个好主意了。”富商不明所以，询问说此话的欧斯卡何故。
欧斯卡只笑笑，不多话。“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见面的。”

“是欧斯卡吗？真是的，仗打完了不给人休息…”
病床上的波利娜，满脸苍白，双眼充血。自返回巴黎，她没有好好休息一天。
望着为国家殚精竭虑的波利娜，欧斯卡心下有些犹豫。
她了解波利娜，后者肯定是不如拿破仑那样赤裸裸追逐功名利禄的。明知王室派衰落，波利娜仍旧站在王后一边；明知国王被处决，波利娜仍旧敢对罗伯斯庇尔说许多路易国王的好话。
…我这也是为法兰西做贡献。
“波利娜，既然现在身体不好，好好休息，不要再忙了…好了，放下吧，手上这么多文件你没看够吗？你是军团司令，不是国务大臣！”
波利娜见手上的文件被一脸怒气的欧斯卡拿走，哭笑不得。
“你不是不知道，现在王室派被清洗，雅各宾派的政府内也大清洗，诸事杂乱无序，巴黎市政府的厅长都凑不齐。如果没有我批准，恐怕一条大街的路障是清理还是不办，没人敢定。”
如果她很有野心，借这个机会，应该赶快拉帮结派，在现有的权力体系内拉一拨人组成帮派，把自己运作成国家的首脑，不要太简单。
看着这样的波利娜，欧斯卡内心又是生气，又是苦笑。
生气的是波利娜有如此的优势，却全然没用战场上的韬略去运作它们；
苦笑的是如今鸡飞狗跳的法兰西，会不会让她当第二个被烧死的圣女？
法兰西的权力斗争之残酷，往往导致许多内部派别希望外国军队“借师助剿“。早起交出圣女贞德给英军的法兰西贵族，近至米拉波宝盒泄露的”明为对奥普宣战，实为引奥普剿匪“的国王书信，政治斗争波诡云谲，谁知道波利娜会不会是”我本热血托皓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看看，我特意给你带的，你喜欢吃的那家店的法棍！还有这个…真沉，我特意没收来的奶酪。你先别跟我急，现在兵荒马乱，这点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你别不收哟。“
波利娜看她盛意难却，苦笑连连，只好让她把这些放到床边的柜子上。
两人简单聊了一下巴黎现在的局势。知道欧斯卡的父亲在牢里饱受摧残，波利娜似乎想起不好的事，面色有点难看。
“听说现在法属圣多明哥的黑奴暴动了？”
“你听谁说的？什么时候你的消息这么灵通了？”
“刚才我听门口一个富商说的，听说可惨了。”
波利娜面露难色。她是支持废除奴隶制，彻底实现《人权宣言》“人人生来自由平等“的条文。非如此，国内的封建特权又何谈彻底废除？
“我是知道的，但是，国民公会对奴隶制意见不一。罗伯斯庇尔先生支持废奴，但很多议员拿了加勒比庄园主的贿赂反对废奴。现在没有办法啊…“
正史的俾斯麦有一句名言：“法兰西有殖民地，无殖民者。“
都德在一篇短篇小说，用了这样一个比喻：“仿佛卡宴（法属圭亚那）与努美阿（法属新喀里多尼亚）的殖民官员遥望返回本土的船舶一样恋恋不舍。”
法兰西人本身缺少到海外殖民地定居的积极性。这点从路易十四软硬兼施几乎是抓农民移民新法兰西东部（今魁北克地区）即可见一斑。
同样是加勒比群岛的庄园主，英属领地的往往会举家移居自认当地人；而法属领地的则会把老婆孩子留在法兰西，生在当地的得带回法兰西定居，自己单身（除了娼妇）带着打手去殖民地经营庄园主。
如果不正面法语黑奴的诉求，法属圣多明哥只能永无宁日，不排除成为第二个低地共和国（荷兰联省共和国从西班牙独立的独立战争故事）的可能。

“我想请缨西征圣多明哥。”
此言一出，波利娜仿佛白天看见鬼，晚上看见上帝，满面不可置信。法国海军本不如英国，大革命清洗了资深的“政治不正确”的贵族军官团，导致法国无法保证海上运输线的安全。
欧斯卡的意见，一点不比波利娜的兄长拿破仑充满奇思妙想的埃及远征简单在哪。
“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或者，我安排你回家？”
“谢谢波利娜你的好意，但是，我想为国家解决一个边患。路易十五败掉了我们的法属印度与法属新法兰西（今美国中部+加拿大大部），我们承担不起再丢失一块殖民地的国际麻烦。”
“你的想法很好，不过，我建议你先回去吧。你知道的，雅各宾派的先生们…有些…”
欧斯卡听出了话外之音：雅各宾派打算来一场针对“贵族余孽”的大清洗。
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在巴黎出尽风头，惹他们不高兴。罗伯斯庇尔是个接近圣人的理想主义者，他的朋党照样出了于贝尔之流见钱眼开利令智昏的带路党。
不过，如果没有足够的战功作依托，他们德罗森博家族难保死于非命。没有兵权在手，暴民群情汹汹，野心家趁机讹诈…
若是那样，波利娜能像对路易国王般说些无济于事的公道话，最好不过。
维持军权，维持生存，最大的理由是有利用价值。
“要不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我回阿基坦，能有办法打败西班牙，你能不能允许我做一件事？“
“说吧。事先声明，改朝换代，复辟王政我不会答应的。“
“我哪里有那么不识趣？我想说的是，西班牙对岛上的黑奴暴动，肯定也不满。原因嘛…大家都在奴役黑奴种甘蔗，生产比食盐还重要的蔗糖，他们的黑奴难保不会有想法嘛。“
“你是说…借用西班牙的海军运兵上岛？“
波利娜想到这里，却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一来，西班牙虽说加入反法联盟，（这个世界线）只是占领几座边境城镇，态度毫不积极；二来，西班牙军舰不是名义上的盟国英国海军随意检查和拦截的，否则等于逼西班牙退盟去结好法国；三来，英国对黑奴暴动，会有多少同情？
如果英国对黑人的自由民主真的同情，他们在曼彻斯特新兴的棉纺产业就得少了至少一半的原棉，因为美国南方繁荣的棉花种植业为曼彻斯特送了第一批棉纺原料。
那里的黑奴，一样带着脚镣，身后跟着白人打手在地里收棉花。
如果不算这个，英国在印度种植鸦片，走私鸦片进入中国，不也是建立在强迫印度人不许种粮食的基础上吗？
黑奴的暴动，最少不可能得到英国的积极支持。何况不久前，当地的黑奴起义军打跑从加拿大驰援的英国干涉军。
如果法国能快速平定黑奴暴动，或许能赢得英国的一些默契。这样的默契不足以停止两国间的战争，却足以让法国有时间恢复殖民地的统治。
“好吧，那我给你一个军令状吧？如果你能把西班牙占领的那几座山地城镇收复回来，同时不激起西班牙国内特别强烈的反感情绪，我会通过巴黎的关系给你争取一个西征的机会。正好，你可以顺便返乡，如何？”
“那么，装备…”现在少的不是人员，而是稀缺的弹药、火炮、枪支、刺刀等武器。
人到哪里都有。弹药等等却因为原料（反法联盟经济封锁+国内经济混乱）与劳动力稀缺（青壮年优先满足征兵需求）难以保障到现役的每个兵团。
波利娜清楚，土伦战役时，她的哥哥拿破仑因为得不到陆军部批的军需物资，只好自己出面在土伦附近临时修了一些兵工厂生产火炮和弹药，保证攻城战不缺重火力。
“这个…我尽量吧。你知道的。”
欧斯卡明白了。波利娜不是经济部长，管不了如今国库券贬值、物价飞涨的混乱经济。如果有军需物资，古代中国尚且有洛阳纸贵，她必须优先补充自己的兵团。
相信，她也可以像当年的拿破仑，“先斩后奏”，临时修一些兵工作坊应付急需。
“放心吧。只要得到你的支持，法兰西不会失去比利牛斯山（法西边界），照样不会丢掉法属圣多明哥。”
我们都是为了自己，同样，我们的努力为法兰西国家增辉。
欧斯卡心中多想一句：就是回家，玛蒂尔德得骂这个姐姐不着调，去新大陆自讨苦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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