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一章：日常。]

县实验中学初二A班。
“哇，你们家好厉害啊。”
“嗯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点小意思。”
“什么小意思啊？那款新出的游戏角色我好想要的，但是家里不给我钱。”
“等你以后赚钱不就好了吗？”......
无聊。
赵文熙心想。
她是个长相还可以的女孩子，小小的鹅蛋脸五官端正，束着单马尾露出一抹雪白的脖颈，散发的淡淡香气只有一半源自常用的洗发水，初步发育的身体正是含苞待放的青涩，再配上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宛如炎炎夏日盛开于墙角的雪莲。
大家也习惯了她这样，一直保持在全班前三，全校前二十的成绩排名，对其他人没有什么态度。
“赵文熙，老师找你有事。”
“知道了。”
看似热情，不过敷衍了事，在同学们面前混个脸熟，然后心底里对自己是不屑的。
赵文熙随便应付了班长，然后走近了老师办公室......
“爸，转学有点突然了吧？我刚升学到初二。是不是太早了？”
无论从什么方面看，县实验中学在县里已经数一数二了。
之前念书的所有学校，没有一个能从头到尾，父亲或者亲戚哪一句推荐，哪一个学校更好，她一概服从，默默办了转学。
这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家里就莫名顶撞起了父亲。
母亲本来一脸不悦，正要说教不够懂事的孩子。
“我说你听着行不行？家里供你吃穿，供你上学，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换一个学校怎么了？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以后能有更好的前途。你孩子年纪轻轻的什么都不懂，不要任性。”
父亲反而拦住了母亲，面对难得转性的女儿语重心长。
“换一个学校确实没有什么，但是你也能认识更多的朋友啊。你想想别人上学只认识那些人，到了你这里换了这么多学校，认识的人肯定比其他人更多。”
当以前有了喜欢的兴趣爱好。
【孩子听话，这玩意以后考不上学校，不赚钱，咱不浪费时间了哈。】
当以前想要去选喜欢的书本。
【孩子啊，这东西看了有啥出息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你好好把课本学好都费劲呢！】
当以前不想一言不合就转学。
【孩子，我也是为了你好。新学校可是xx重点，再说有熟人介绍。】
当因为考不好被父母说教，痛哭流涕的时候。
【孩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爸妈说了你几句就这样？你看人家家孩子，人家为什么比你强？】
当羡慕别人过得轻松欢乐，有时候站住发呆。
【宝儿，咱不看了哈。待会儿补习数学的老师要来了。咱们赶快回家。】
当不小心被父母发现，用本该学习的电脑看了段动画片。
【这都是小孩子看的东西。孩子你得好好学习，可别耽误爸妈为你花的这些钱。挣钱不容易的，等你到社会就知道了。】
当回到老家吃年夜饭。
【哪有的事啊。我们家孩子学习可鼓劲了。听话懂事，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可听话了！】
当父亲因为被甲方怼了一顿，回家心情不好。
【你还在这坐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读书！真是的，一个两个浪费老子时间！】
当老师提到，有人跟赵文熙关系好。
【哼，你可别真的信。那些人就是嫉妒你认真学习，巴不得你不学习，他们偷偷学习超过你。你别中计了。】......
漫长的岁月，很多人生的抉择都是这样，爸爸妈妈总是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赵文熙也一直顺从到了现在。
既然都到了现在，为什么非要执着呢？
难道换一个学校，环境就能改变了吗？
她几乎所有方面都符合父母的期待，只有一件事：她总是以“学习考成绩”为借口，不去社交，保持内向。
很多时候母亲气急了，把她拽回家里骂的一无是处，再气急了就上手打，可正是同一个母亲，如果小学考试满分少了一分，同样是她会把文熙按住按一分打一棍子。
“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随便找了个借口，赵文熙回到了房间。
房间还是和平时一样，一边是琳琅满目的备考用书和“黄冈/海淀真题”，一边是老土却习惯了多年的床单被套。
“对不起，对不起。”
她闪了自己两个耳光。
以前就是这样的，只要偶尔有时候控制不住情绪，跟为了家鞠躬尽瘁的父母提意见，父母不悦的时候，回到房间或者躲到哪里，她都会自残。
掐自己，闪自己耳光，给自己肚子一拳，罚跪，罚不吃饭。
父母为了家做了好多。
如果没有父母，我上不了学，过不了现在的日子。
明明应该感恩戴德，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情绪。
错的还是我自己吧。
父母永远是正确的。
“对不起......”
和平时一样，她跪在地上，甩完几个耳光后痛哭流涕。
因为确实是她的错，如果是堂表一辈的同龄人，像她这样能念书到现在的，只有她一个人。
每次吃年夜饭，全家人的期待和嫉妒都是真的。
甚至在老家，有希望能考上大学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明明承担这么大的期待，为什么还有资格去任性？
大家都是为了家再付出，为什么她要去任性？
“对不起......”
不知不觉，她重新抱起了从小玩大的毛绒玩偶。
在现在已经过时的设计，却也是每次情绪失控，唯一愿意倾听她道歉的。
因为如果是父母，“有那个时间哭，为什么不去好好考试？还有哭这么丢人，给我好好挺住”。
所以，只有不会说话的毛绒狗，这么多年从蓬松软和摸成略显坚硬。
“快点吃饭了，待会儿在学。”
“知道了。”
她擦干了眼泪，努力呼吸几口气，尽量让父母感觉不出来自己哭过。
不然今天晚饭又得被说教一通......

[chapter:第二章：飞机的罗里吧嗦]


“妈妈，外面是云啊~~~”
“嘿嘿，咱们家宝儿也是坐飞机了~~~”
不管隔壁正在互动的母子，坐在附近的赵文熙心中只有一句：
有病。
虽然最初知道老爸安排自己出国留学是为了镀金，她还是有点意外了，但是很快恢复了原状，无非是把国内卷成绩的那一套拿出去继续做。
父亲这么做也是习惯了，当初上小学父亲就放着工作地省城的小学不让念，非说老家镇上的小学有熟人，把她转学回到老家镇上上了小学。
习惯了，父母这个身份在老家的定位是家中的皇帝，一言九鼎。
老家的同龄人就是这么麻木着过来的。
既然如此，出来没有什么好的。
第一次坐飞机。
第一次吃飞机餐。
第一次过海关。
第一次刷签证。
这些对很多人来说值得兴奋和好奇的事，对她却引不起一点波澜。
平时在家吃饭，爸妈都不说话，一家人静悄悄吃饭，包括母亲忍不住要说几句，都会被父亲厉声喝止，久而久之说话反而还要吵架，还不如一起闭嘴，三两下吃完饭，像农村静悄悄吃完饭就去干活，不管下地还是帮工。
再说平时也伪装高岭之花习惯了，对别人习惯性不说话，这样也能少暴露破绽，不展现内心的问题，也不用怕被别人找到小辫子。
她没有百无聊赖，而是拿出了外语课本。
这也是一贯把应试教育当古代科举，一心想着孩子出息带回老家炫耀的父母，破天荒允许她买的第一本“不应试”的课本。
一团乱麻的单词。
因为这甚至不是英语，而是芬兰语。
也不知道父亲认识了什么人，总之有一个现在在上海混的熟人介绍，父亲又希望“加速”孩子“望女成凤”的进度，觉得以前在国内按部就班考应试速度还是太慢，四舍五入办了签证，安排她过来芬兰留学。
按照父亲的经历，和干土木一样，甲方外包什么工程项目，乙方的包工队就跟着去哪里干，晴天干，雨天干，刮风打雷玩命干，今天干，明天干，天天抓紧使劲干。
父亲一直像在工地操练农民工一样，疾风暴雨地管理着这个家。
她不自觉地也和父亲一样闲不下来，一旦清醒过来，二话不说找个什么事去做，什么也不做心里总是慌，然后脑子一刻不停去想怎么把事情做的更有效率。
打开笔记本，她很快按照条目列了几个项目。
既然是学外语，总要先从大的语法架构开始，参考学过的英语，那时候有主语谓语宾语......
“哇，好厉害，到了飞机还能学习的人，我第一次见到呢。”
是在说我吗？
赵文熙见多了那些假装自来熟的同学，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拖慢她学习的进度，过来搞事，假借白天聊天拖进度，然后回家使劲学习，来争夺班级前三的升学。
“对不起，如果我影响到你了，我抱歉。”
切换人格。
为了应付“复杂”的外界，赵文熙进化出了不同的人格，这些人格“掌控”身体的时候完全没有二心，而是按照人格的“设定”去应对相应的外界环境，主人格“休眠”直到下一次人格切换。
比如此时的人格，就是常用的礼貌性人格。
一个看似没有威胁，没有攻击性，说话很有进退的表演型人格。
礼貌地把很多问题适可而止，要么对方能明白分寸，到此为止，不要再有更多交集，要么就切换其他人格去对应，如同客服中心一线转接二线客服。
然后她先把书本收起来，假装暂时不看了，反正旁边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欧美的白人，出于一时好奇想要问些很弱智的问题。
这股劲头过去，这个白人也玩够了，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自己恢复原状，继续利用坐飞机的时间去卷。
“不会啊，我不觉得有影响。不过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毅力，也不至于得回国哈。”
汉语当外语学，还能学这么好，说没有毅力，就和班级尖子生跟人说自己学习不努力，骗鬼呢。
既然人家要演戏，演戏型人格就继续代替主人格应对。
“不会的，像你汉语说得这么好，肯定是有别的原因吧？你看我也就是打发时间，飞机上无聊的很。”
要是说“我其实没学过芬兰语”，也许对方还会找些有的没的话题，然后话题越来越多，主人格切不回来不说，加紧卷外语技能也没时间了。
反正无聊，你随便找个别人霍霍行不行？
这个女孩认真看了下赵文熙，直到一直拿她当珍稀动物看快把她看毛了。
“不会啊，我觉得你做事很认真，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吧。”
然后她自暴自弃，开始说着自己不大好过的经历。
“当初我还觉得汉语挺简单的，写写画画就过来了，结果嘛......交换结束了，我也回去了，汉字还是不会写，就是说话我记住了，全靠拼音和口语......才说你挺厉害的，像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呢，离开家之前吹的那么大的牛，现在肯定被人笑话死了.......”
赵文熙主人格暂时要顶号，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啥时候才能补习？
“这都是小事情，你好好休息就好了。”
谁知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的话痨，抓住赵文熙就开始唠嗑：“不过呢，我看你这趟也是要去芬兰吧？你应该也不会说芬兰话吧？那我们加个好友吧......哦对，飞机上没有网哈。”
真是烦人。
“好好休息吧。也许我们有缘，在芬兰再见面的。”
白人真是事多。
想到这里，赵文熙先假装休息一下，名正言顺让这傻冒闭嘴，之前为了便宜，从廉价宾馆提前好久赶往国际机场，一直忙来忙去都没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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